找快活王报仇,说得容易,她现在孤身一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够发号施令的幽灵宫主了,她连快活王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飞飞只是迷茫了一瞬,很快又有了方向。
她是耳目闭塞捉襟见肘,可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怜云山庄,花园西角,枝折花凋,群芳陨落,姹紫嫣红零落成泥碾作尘,朱墙上长河落日的浮雕壁画被道道如沟壑般深的剑痕所破坏,黑蛇带着人远远立在花园月亮门下,此刻没有人敢去打扰公子发泄怒火。
王怜花的眸中闪烁着名为妒恨的无法抑制的怒火,剑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偏执和疯魔,心里清楚再练下去自己即将走火入魔,可这一刻他还是被无处释放的情绪所牵引着,逐渐沦为一头无法控制自己的野兽。
沈浪……
又是沈浪!
纵然他修习了天绝三式的剑谱,为何依旧是打不过沈浪?!老天爷既然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又何必再多弄一个处处强过自己的沈浪来呢!
老天何其不公平!
看门的下人一路小跑过来禀告黑蛇白飞飞到访,黑蛇听了后立刻嘱咐他们把人带到主厅上,心里清楚公子还是对这个所谓的姐姐有几份真情实意的,随即又看了眼花园里正在辣手摧花的王怜花,直到见他一剑将一棵竹子自上而下劈作两半收起势后,这才匆匆过来,凑到王怜花耳畔低语了几句。
王怜花眼中的狠戾消退下去,抬手擦了擦额间的薄汗,道:“我先去换身衣服,叫人准备好茶水和瓜果点心,不要怠慢了她。”
主厅上,年轻貌美的侍女兰指轻翘,袅娜多姿地将茶奉到飞飞面前,飞飞并不急着接过,而是冷冷的问她:“你家公子怎的还不来?”
“姑娘稍坐片刻,公子命我们好生招待,他随后就来,这是武夷大红袍,浓香馥郁,还请姑娘一品。”
厅上的侍女每个人都如她眼前这个一样,娇娇柔柔的,足以见得王怜花平日里的喜好,可惜她不是男人,欣赏不来,眼下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上好的茶水灌入喉中,竟是品不出什么香来。
好在王怜花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匆匆沐浴后挑了一套整洁干净的常服穿上,便匆匆赶至主厅,一见到多日未有消息的人正活生生坐在那里品茗,呼吸就先停了片刻。
他也不知自己现下复杂的心情该如何形容,担忧、庆幸交织在一处,天知道,自打她伏击快活王失败后就失去了消息,他一度以为白飞飞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莫名有一丝难过之余,更多的是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自怜,柴玉关狠心至此,竟然真的能对白飞飞这个亲生女儿痛下杀手,那对于他这个亲儿子呢,又能有多少仁慈?
这也是为什么他得知了朱七七是柴玉关与李媚娘的私生女之后,还要站在那个擂台上,他想要知道他们俩和朱七七的命运,究竟不同在哪里,对于他娶了朱七七的疯狂举动,柴玉关究竟会怎么处置?
“你、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他眼中关切闪烁,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攀上那瘦弱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他承认她这个姐姐。
飞飞不惯与人这么亲密,有些抵触,抬手轻轻将他的手挡下,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寂静,面无波澜地看着他,问道:“柴玉关现在在哪里?”
王怜花闻言不淡定了,坐在她身边,扇柄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蹙着眉头,喊出声:“你还要去杀他,上一次你带着那么多人,结果呢?好不容易从他手底下捡回一条命,你为何还要……”
飞飞反倒奇怪起来,打量起他这副为她着想的样子,一时间难分真假,“王怜花,杀他不是一直是你我的心愿么,你什么时候改了你的志向了,成了缩头乌龟了,难不成是看我一朝失了势,以为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我不过是不想你白白搭上自己,何况我也是最近才认清了一件事……”
王怜花起身,望着厅外廊下长得繁茂的盆栽,喃喃出神,“从前我们两个都还是有赌的成分,以为他纵然对我们的娘亲没有情分了,也该是会对我们有愧疚之情才是……”
“那是你,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他。”飞飞梗着脖子别过脸。
“其实对他而言,我们俩加在一块,只怕都比不上他心爱的女儿一根头发丝……谁让咱们的娘没有别人娘讨得他的欢心呢。”王怜花转过身,自嘲的笑了笑,满是苦涩。
飞飞敏锐的抓住了“心爱的女儿”这个点,很快就意识到王怜花说的是什么,她诧异地抬起眼,清冷的目光追随他而去,疑惑而锐利,“你说什么,柴玉关还有亲生女儿?是谁?”
王怜花唯恐天下不乱,佯装后知后觉,道:“难道我刚才没有说?是了是了,我居然忘了告诉你这件最重要的事,朱七七是柴玉关和李媚娘的私生女儿,她竟然是我们两个的妹妹,想不到吧?”
一瞬间飞飞就捏碎了红木椅子的把手,对于她的反应王怜花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吃惊。
飞飞心里翻起千层巨浪。
朱七七……
断裂的木屑狠狠扎进皮肉里,鲜血淙淙往外冒,可她恍若未觉,瞳孔中有涟漪颤动。
飞飞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命就这么好,从小到大衣食无忧便罢了,四周都是爱她的亲朋好友也罢了,可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来抢自己的丈夫?这还不够,她还能让那个对待自己和王怜花冷血无情的爹宠她宛如掌上明珠……
都一样是柴玉关的种,都流着那恶心的血脉,朱七七能活得潇洒恣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她和王怜花却要深陷泥潭,掉入尘埃,颠沛流离,命途多舛!
她很想笑,笑这荒诞无耻的命运安排!
但心里很快镇静下来,随后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就浮现了一个计划……
“你知道么,我今日刚与沈浪打了一架,就在朱七七的比武招亲擂台上。”王怜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丝毫不放过她脸上微微变动的神色。
飞飞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在一刹那,洞悉了他所有的意图,樱唇微勾,带着几分嘲讽,既是笑他也是笑自己,天生的同类人,连想法都一模一样,“你要再多说几句软话,不那么急着拿沈浪来激我,也许我就真的信了你先前那番担心我劝我放弃报仇的作态了,果然啊,坏种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果子。”
王怜花打开骨扇轻扇,自成一派风流倜傥,没所谓的一笑,“我自然是真的关心你,不过也不妨碍我提醒你,柴玉关如今有软肋了,他不在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快活王了,与其硬碰硬,不如智取为上策。”
“你自己为何不用这上上策?”
“你一心只要他死,我却不同,我所谋求的不止于此……”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为了证明一些事情。
王怜花没有说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敏锐的觉察出了柴玉关似乎对于自己和白飞飞还是有丝丝差别的,他好像对自己比对白飞飞态度更为耐心一些,只是这点子耐心却是不足以与朱七七和熊猫儿相比,触了这两个底线,只怕自己是他亲爹也得死!
那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儿子,不同于白飞飞这个不讨喜的女儿,所以他才会留些情面么?
不得而知!
不过为了验证这点情面,也为了利用这点情面谋夺快活城,他愿意和白飞飞唱一出戏。
……
傍晚,朱家。
朱七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了一下午的气。
朱富贵、忠叔、色使甚至快活王都轮番到她房门前走一圈了,但房里的大小姐依旧气性大不愿开门,听到自己正在怄气的亲爹也在门外头,更是把气全都撒到了快活王的身上,隔着门专挑些戳肺管子的话说,直把快活王打击得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由着人颤颤巍巍的搀扶回去才罢休。
好不容易等房门外头没了人,朱七七撒完了气,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吩咐小泥巴避开点人偷偷到厨房里拿东西吃。
等小泥巴出了门,她这才泄气的趴在桌子上,盯着那个写着沈浪的布猫,恼恨地又锤了几下,一遍捶一边骂,“没眼光的坏东西,本小姐这样的绝世大美人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要不是我还喜欢你,你瞧我受不受你这窝囊气!”
不知过了多久,朱七七腹中饿得难受,在房中坐着趴着躺着,就是闲不住,望眼欲穿才总算是等到了小泥巴的动静。
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呢,只听见小泥巴惨叫了一声,随即便是碗碟落地碎了的声音。
“小泥巴?”
朱七七走到门口,隔着门喊了一声。
外头无人应答。
她心下疑惑,却也因为是在自己的家,完全没有忧患意识,大咧咧的就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小泥巴四仰八叉地倒在台阶上,看起来像是摔了一跤把自己给摔晕了。
“小泥巴,小泥巴!”朱七七赶紧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脸,心里头也在埋怨,这小丫头怎么是回事,上个台阶也能给自己整成这样,还白白糟践了自己最爱吃的蟹粉酥啊!
这时,她感觉到脖子后有一道风过去,凉飕飕的,刚要转过头去瞧,就觉得脖子后一阵剧痛,然后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飞飞站在台阶上,一脚踢开滚落在她脚边的糕点,盯着朱七七昏睡的脸,眼中明明灭灭,多了几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