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浪这一昏迷，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日日送服米粥，醒过来脸都清瘦了不少。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的是间整洁的屋子，室内摆设简单朴质，虽算不上有多宽敞，但胜在敞亮，打开窗，阳光就能透过窗子洒进来，多日未见光明，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待适应屋内亮度后，这才发现窗边榻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日思夜想，愿意付出生命来的人。

那榻上安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摆满了娟纱布料和丝线，篮中是已经堆好的头花，飞飞手里正堆着一支还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花来，外头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她的秀发上，给每一缕发丝都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的轮廓也多了几分恬淡，只见她手上动作灵活不拖沓，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手中就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朵足以以假乱真的蝶豆花。

她将花美美的摆进篮中，约莫是开了许久的窗户，秋日的凉意泛上来，让她觉得冷了，便放下手中的精细活，侧过身子将窗户关小了些，饶是这样，也还是扛不住冷的直搓手来着。

飞飞盯着窗外头的天地兀自出了会儿神。

少顷，一件沾着冷冽药香的大褂就披在了自己身上，飞飞受惊地回过头，沈浪在给她披完大褂后，便负手立在她身后，脸上的笑意如春日里陡峭上融化的春雪。

飞飞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活络过来，像是埋藏在冰雪层下的火种在慢慢复苏，也许有朝一日这颗心不再为他充满活力，但此时此刻确实是为他而搏动，甚至逐渐疯狂。

哪里有病重之人照顾人的道理。

回过神来的飞飞赶紧挪下榻，强制扶着他往床边走，沈浪不由自主凑近她，来自她身上的馨香便迅速攻占他的嗅觉，眸光一怔，忍不住问：“身上熏的什么香，这样好闻？”

“何曾熏什么香。”飞飞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去拿装有纱布剪子的篾筐，想了想，后知后觉道：“只怕你闻到的是虞夫人房中所焚的月如钩，这些日子我都在同她学堆花来着，兴许身上沾上了些也未可知。”

“身上的伤如何了，那日……”沈浪眸光灼灼，想起那日穷途末路之场景，面沉如水。

“也算是绝处逢生，有贵人相助，那日虞夫人救了我们，将我们带回了这个小院子，她是个顶厉害的人，医术高明，给我们俩用的是她的独门神药，也亏得我在欧阳别庄精养了几日，加上她的药，身上的伤已然大好许多，倒是你，伤得这样重……”

飞飞欲言又止，垂眼将需要用的纱布一一裁剪好，转头又替他宽去外衣，目光在他心头已经开始结痂的那处瞧了又瞧，手已经用棉花蘸了药粉，仔仔细细为他擦拭伤口，大概是许久未见她这么着紧自己，沈浪只顾着傻瞧，一时间连痛都忘了。

视线灼烈，飞飞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感觉不到，脸颊边腾起两朵绯云，手下动作尽量维持轻柔，心下却难免有些计较，这些日子趁着他昏迷，自己也想了良多，他的种种表现已经做得明显，有道是破镜难圆旧梦难温，他们之间本就开始得糊里糊涂的，纵然一见倾心，可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分歧只会越来越大，他们的感情所受到的冲击绝对会比其他寻常情侣多得多，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再次沦陷入一场感情里迷失了自我……

当初在欧阳别庄里放弃一切尊严苦苦挽留，如今想来未尝没有因母亲新丧而迫切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缘故，如果当时他真的答应了，难道自己就能真的放下复仇心愿和他好好在一起么？不可能的，只要快活王活得潇洒自在，她心里的那根刺就越大，终有一天会破体而出。

不可否认，到现在她还爱着他，心会因他而跳跃，但她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这比她爱他还要重要！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朱七七，那是不能否认的存在……

可就此放开他，难道自己舍得么？

飞飞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被分裂成了两部分，哪一部分都说服不了对方，矛盾极了。

她的频频走神，一直关注着的沈浪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呢，他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引得她忍不住皱眉，才失笑，“白大夫可是不认真，给病人上着药怎么还想着其他事情呢。”

对上沈浪的视线，飞飞眉眼盈盈，心里头的诸多想法顷刻间就没了。

她坐在床沿上，盯着沈浪已经换好药的伤口，唇瓣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面色古怪，“那日色使用的是细长软剑……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

见他面露难色，目光有些躲闪，飞飞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立刻正襟危坐，带着审视，幽幽试探道：“虞夫人说你这个伤是被利剑刺伤的，但下手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武功内力，否则你当场就毙命了……”

“是七七……”沈浪原本就不打算同她解释，本来想瞒着一辈子的，哪想会横生出这许多枝节，没养好伤不说，反倒叫她拿住了有此一问，才报了个名字就看到本来一脸镇静的人瞬间变脸，他着急的连连摆手，语无伦次，“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害怕人抽脚就走，沈浪连忙拉住飞飞，手忙脚乱的就开始解释起事情的起因经过，全程飞飞都保持着一种平静的态度侧耳聆听，到了最后，沈浪竟然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觑着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你现在听明白了么？”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受这么重的伤的，飞飞心中难免闪过心疼也有几分喜悦，可正如大多数正在拌嘴的女人一样，总能找到事情的某个刁钻角度。

“我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就从咱们刚认识那会儿算起吧，满打满算，你至少因为朱七七重伤了三次是吗，在我连你磕破了膝盖都要心疼上半天的时候，你为了朱七七，将自己弄伤了至少三次是么？”

沈浪万万没想到明明是要装可怜博取她的同情心的，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她翻起了旧账，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继续扮可怜，控诉：“飞飞，你欺负人。”

飞飞直接将手从他手里抽出，难得带了两份气性，赌气般拿起篾筐就要往外走，沈浪懊恼的挠着头，头一回见到飞飞这副小女儿似的娇态，惊惶无措之余又觉得十分新奇，她第一次对他这么生气，是不是说明她还在意自己的？

“飞飞，你要去哪儿？”沈浪叫住她，目光闪动，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飞飞白了他一眼，“我给你换完了药，自然是要去虞夫人房里换我身上的药了。”

沈浪舔了舔干涸的唇，“要不……我来给你换吧。”

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有诸多不妥，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不是没给你换过药，也不用麻烦虞夫人了……我来帮你吧……”

飞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唇边溢出一丝轻笑，笃定的回了他几个字，“你想得美。”

可不是想得美么，等人走了沈大侠还坐在床上怅然若失呢。

飞飞走到院中，将东西放在石桌上，顺手替虞夫人翻动晾晒的草药，想到沈浪方才那副傻样子便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她静下心来，觉得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似乎就很好，自己不是总觉得两人的感情开始得稀里糊涂么，那么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一次重新相处认识彼此，也许未来他们会重新在一起，也许会因为不可磨合再一次分道扬镳，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说不定这一次，她的仇恨可以雪耻，她的幸福也可以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