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大夫正在梦中与孙思邈谈古论今切磋医道,冷不防就被人从床上薅起来,袜子才穿了一只,再一晃眼,自己已经被人架着奔出了医馆。
冷风兜头浇下来,让他瞬间清醒,盯着左右两个扛着自己的小伙子脚下生风,脸上是一阵兵荒马乱,好歹扶稳了顶上的幞头,“你们倒是跑稳当些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哪受得了颠簸啊。”
小四边跑边喘气,“救人要紧啊,您老就多担待吧!”
到了别庄,进了厢房,不等沈浪着急过来寻便自己掏出了银针,对着床上的人对症下针,又着沈浪给床上的人换帕子敷额头,忙活至鸡鸣,天边泛白,那火急火燎来势汹汹的热气这才一节节丢盔卸甲而去。
床上的人睡颜变得平和,虽依旧没有醒过来,但到底不像先前那般火烧连云了。
百灵也累了,看了眼毫无困意正在替白飞飞小心擦拭脸上薄汗的沈浪,嘴唇动了动,总归没说什么,只继续帮大夫整理诊箱。大夫看了看病人的脸色,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总算是将人从阎王殿里抢回来了,也不枉他这把岁数熬了一宿,见眼前男子似有情意,忙着对病人体贴入微,他倒是可以在房中四处转转活动活动筋骨。
行至窗台边上,不小心碰上碰上歪倒的撑杆,见两扇窗中间敞开一条缝,不偏不倚正对着床上的病人,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夜里北风乍作,那风呼呼对着病人的脑袋吹了一宿,要不病起来才怪呢!
责怪的目光登时就冲着床榻前鞍前马后的男人而去,他要收回方才的想法!
这男人若真是个情深义重的,怎的还能犯如此粗心的错误呢,明知道病人一旦起热随时可能会要命,怎么还开着窗户任由凉风灌进来呢!
“怪到她夜里病情加重,你这贴身照料的自己过来瞧!”胡子一吹就冲着沈浪发作起来。
沈浪头先还不明所以,待凑过来瞧了一眼后,脸色瞬间大变,老大夫觑到那紧绷的腮帮子,那不似作假的神色令他心里头咯噔一下,估摸着未必是此人粗心大意,只怕里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箭手段,这都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又才拈须言道:“也不是怪罪你,伤患本就比常人脆弱许多,实在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得重视万分才是。”
沈浪脸上寒霜四起,联想到色使之前鬼鬼祟祟的行为,福至心灵,哪里还不明白飞飞这场灾祸是人蓄意为之!
知道飞飞重伤难治,一点小风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而悄悄打开这样一条不起眼的窗户缝,若是飞飞真的因此发热丧命,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替快活王消灭一个敌人,若飞飞侥幸没死,还可以将责任归咎到他照顾不周的头上,色使自己则隐匿在七七身后,半分干系不担。
真真是好算计啊!
黑沉沉的眸子里酝酿着疾风骤雨,骇人的冷意湮没在眉峰深处中,便是再多的怒气,可冷静下来的沈浪也只是默默关上门窗,从里头封好。
可恨昨夜没有捉贼拿赃,今日的后知后觉已然晚矣,此刻拿了人到跟前,那色使也是不会认的!
如今能做的就是不假他人之手,一切小心再小心。
这一次叫人算计了,果然此后事事沈浪都是亲力亲为,小心谨慎,色使见无法再次下手,也就耐下性子暂时丢开手,等日后再作打算。
等飞飞清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五日,房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药香,交织着香龛中的幽幽檀香,味道竟是说不出的醒神。
她正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禁锢着无法动弹,垂眼一瞧,竟是沈浪,见他已然是累极,正伏在床榻边,一脸疲困地闭眼沉睡,便是熟睡之际那只大手还不忘牢牢覆着自己的手。
那眼底乌青刺进了她的心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动容,何况她还不是,飞飞免不得贪恋一番他的关怀,任由自己周身的刺软化下来,但过往的快乐时光不期而来,从眼前掠过再走远,心里的酸楚苦涩慢慢溢出。
利刀割肉的言语尤在耳边,飞飞心下难过,他这样紧着自己,也只能说明他厚道不忍她白白送死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呢。
若因这片刻的温情就失了报仇的心,岂不辜负老天爷当日送的一场决绝,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娘亲!
眸中碎光一颤,泄露数不尽的哀伤,周身的血液在清醒中慢慢冷却,她将手轻轻从他掌中抽出,孰料不过细微的动作,就将人惊醒了。
懵懂的眼神本有些许迷茫,在看到她后,眼中那层蒙雾缓缓消散,似乎找到了归途,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不过片刻,嘴角弯起,柔情从眼中宣泄而出。
欣喜却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强烈压下微微颤抖的手,低沉的声线克制着此时的激动。
“飞飞,你醒了。”
两人恍若多年未见一般,都看着彼此沉默不言,一种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萦绕在周围。
飞飞不着痕迹挪开视线,房中的陈设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在欧阳别庄里,在这个庄子里不好的回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顷刻间将她卷入深渊,溺死其中。
她抖动着唇瓣,哀伤而决然,落在眉眼间稍纵即逝,低低开口,“你又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