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季如恩因无法忍受自己的体型而狂吃减肥药，终于因为吃了过期劣质药品住进了医院。她不喜欢热闹，被同病房的小孩吵得心烦意乱。好在医院的后花园足够清静，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季如恩喜爱读书，经常捧着一本书坐到傍晚。深冬的花园已趋荒凉，人迹罕至，在那里打发时间的除了她，只有另一个陌生的男孩。

他同样拿着一本书，季如恩用余光悄悄撇去，发现是《高中语文教程》。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作为学生，明明平日里已经被课本折磨的够惨了。

那段时间缓慢得如同爬行的蜗牛，两人在趋近静止的空气里从不交谈，季如恩手头的小说换了又换，男孩的学习笔记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半个练习薄。

他们的生活近在咫尺，却决不相交，直到某一天，男孩陡然涌出了鼻血。

那是季如恩头一回发现鼻血也能如此汹涌，好像水柱不受遏止地冲出坏掉的水龙头，她手忙脚乱地上前递过纸巾，男孩却似乎对此早已习惯，轻车熟路地处理血渍。

他大概比季如恩高出半个脑袋，此时垂眸低着头。季如恩逆着日光，只能看见一片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如水雾般在太阳的照射下模糊成一团。

半晌他终于开口，沙哑的少年音融化在阳光里头：“谢谢你。”

那场意外成为打开二人关系的钥匙，之后男孩会口若悬河的说起医院里的怪谈或趣事，季如恩会静静地听，偶尔发出不咸不淡的吐槽。

她苍白的唇逐渐染上血色，男孩的身体却肉眼可见底日趋消瘦，男孩依旧会令人猝不及防地流鼻血，直到后来季如恩也对此习以为常。

他们对他的病情心知肚明，又极具默契地从不戳破。

———

“我在出院前把电话号码给了他，可之后一年时间 他从没有打来过，久而久之，我也快忘了这件事。”季如恩脸上写满了疑惑。

卞星河露出微笑，有规律地轻轻敲打桌面：“也就是说，那通电话本来就是打给你的，所谓青春靓丽、善解人意的女同学不过是个接近你的借口。再想想他对顾梦的那几条评价，每一条都恰好能和你对得上——很明显，正如你把他叫‘电话先生’一样，在他心里，你就是顾梦。”

“可我那时并不漂亮……”

“想想他的那些评价吧，温柔、善良、白净……他从没说过，顾梦是个好看的女孩。”卞星河清越的声线如出谷的黄莺，“只有你这种对自己的外貌毫无自信的人，才会觉得只有长相赏心悦目的人才配被人喜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虽然不愿承认，但季如恩已经有些被他说服，她犹豫着开口问。

“在医院孤独度日的男孩终于遇见了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女，当然会忍不住接近吧。”卞星河叹了口气，温润的眉宇间染上一层悲悯，语气感慨，“根据你的叙述，他应该罹患不治之症。如同普通学生那样阅读课本的行为体现了他对正常生活的向往。但在医院里，他所能接触的只有无尽的病痛与绝望的病人，只有你不一样。”

季如恩茫然抬头，对上卞星河的眼睛。

“你善良、容易接近，又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学生，如果他以病人的身份与你交谈，你会做何反应？一定少不了同情怜悯，不会推心置腹吧。只有用那个精巧的谎言掩盖事实，他才能在电话里短暂地成为一个最普通的人。”

“这也是他为自己编造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