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人

唐隆元年 7月21日

长安城

这已经是万骑营第七次自朱雀门前掠过，沉重的甲胄声敲击地面，带起一阵独属于太极宫的肃穆。明明是申时，又是在这素有“万国之城”之称的长安城中，却罕见的没有一个行人。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甚至于连平日里，那令众多权贵流连忘返的最欢楼，今日也显得有些门可罗雀；可若是有外乡人好奇问起，却总是会被告知：只是万骑营每月常见的营练罢了。

但在这种不寻常气氛之下，即便是那只通胡语的西域之人，也察觉出了在这长安城的上空，有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正在缓缓凝聚。

“布谷..布谷...”，当年太宗皇帝诛杀逆贼的玄武门内，正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用独属于布谷鸟的叫声，仿佛对暗号般交流着什么。

“轰隆...”不消片刻，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那位于几道黑影身前不远处的石门，被轰然打开。猛烈的阳光自石门那边骤然照射进来，那方才位于阴影中的几人，均穿着大唐统一的万骑军制式甲胄。

见到眼前开门之人，那阴影中为首一人赶忙走上前去说到：“别愣着了老常，赶紧让哥几个进去吧；若是一会让老大发现了，少不了咱们几个一番苦头吃。”

一边说着，一边还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熏鸡和烧酒，仿佛邀功般说到：“怎么样，老兄弟有法子吧？”

那名被称作老常的男人，一看到对方手里的烧鸡和烈酒，便再也移不开眸子了。一边伸手去接对方手里的吃食，一边应承道：“厉害厉害，哥几个辛苦了，快进去歇一歇，东西我拿着便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在场所有人都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看着鱼贯而入的众人，在再次确认了身后并无任何人尾随后，常峰陶醉的闻了闻手里的熏鸡，反手拉上了厚重的石门。

先帝于后宫中暴毙，皇后悲痛欲绝；当即下令封锁长安城，左右万骑营不分昼夜巡视皇宫，东西两市取消一切商业活动，朱雀大街两侧满挂白菱。不久后，新帝登基，改元唐隆。

而像东西两市这种情况，已是持续了两周有余；作为龙武军中相当于炮灰级别的常峰几人，虽说饿不到肚子，但连续半月多吃不到肉的日子，也同样是极为难熬。

所以此时此刻，这几人正窝在玄武门一个不易发现的角落里，自顾自地享受着熏鸡和美酒。常峰自手里的鸡腿上撕下来一大块软肉，陶醉般说道：“老刘啊，咱之前还小瞧你，觉得你来这北衙四卫，无非是混日子的。可没想到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你才是拯救兄弟几个的大恩人。”

老刘，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兵痞子，正低头啃着手里一块硕大的鸡胸脯；头盔歪歪扭扭的戴在头上，听到常峰的夸奖，才恋恋不舍的自手中的肉上抬起头来，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满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日头西斜，伴随着皇城外万骑军巡视的步伐渐渐放缓，位于城楼中的几人，也渐渐放开了胆子。只见那之前手拿熏鸡叫门之人，仰头喝光手碗中最后一口酒，随后猛地向身前空地上砸去。随后满脸憋屈的说道：“要我说兄弟们，当今宫中这太后，那妖女，便从来没有把我们禁军弟兄们当人看！”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除了常峰与那兵痞老刘外，均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顾不得满是油渍与酒印的双手，起身便要捂他的嘴。

可还没等几人有所行动，便被常峰给拦了下来。只见他酡红着脸，高声符合道：“我觉得张哥说的没错！你们是从金吾卫调来的，不知道那所谓的太后，与她那韦氏族人们，时常鞭打万骑营地将士。她们有把我们当人看吗？没有！她们把我们当猪狗！”

说完，常峰看向眼前这几名袍泽，身子摇摇晃晃地说道：“今日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恐怕我少不了要被杀头。你们几人若是害怕，想走，我不拦着你们；因为我与诸位兄弟一场，并不想因此祸及大家。但！”

常峰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身旁那已经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地兵痞老刘粗暴的打断了去，“我们不走！常哥儿，兄弟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好！”常峰哽咽大喊道，随后三人大哭着抱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那本想阻拦的几人哭丧着脸，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大哥，我们也想走啊，但你起码得给我们把门开开吧! 这个石门就你常峰知道怎么使，你不开，我们怎么跑啊。”

眼见撇清关系无望，这几人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敛起地上余下地几只酒碗，愤愤的说道：“如今军队都在传，先皇于后宫暴毙，与当今太后根本脱不了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拥立当今小皇帝即位，却自己独揽朝政，不就是打算当第二个武圣人吗！”

“哼！就凭她？头发长见识短的毒妇人，也配与圣人相比？” 另一人忍不住开口道。

“你当真以为那武家是什么好东西吗？若非先皇英明及时发动政变，恐怕如今这天下，这朝政，依旧由她武家掌控！”

“唉...诸位兄台这又是何必呢？即使你我之间再怎么义愤填膺，也无法改变那些大人们地想法不是？”

最中肯地声音往往带来最残酷的事实。是啊，他们只不过是在这大世下，一片小小的浮萍；那些大明宫中的大人物们，即便是随意地挥一挥手，也足以在他们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

“诸位，愿我大唐永安吧。”

话音落下，淅淅沥沥的碰碗声响起；与往常数千个日夜一样，几人吃完手里不多的吃食与酒水，倾诉一下外人看来略显可笑的雄心抱负，随后自行找地方睡去。

又是一日晴朗天，今夜太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