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刚露头，木窗上叶影重重，层层摇曳。
聂幽晚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江澄突然闯入，更没有料到结界如此不堪一击。
手臂上朱红色的符文大喇喇的裸露出来，红得刺目，是无奈也是耻辱。
啪嗒！
青瓷酒壶碎了一地，江澄的眼中有愤怒，有厌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江氏灭门时那个无助的江澄，他看她和看魏无羡时，有一部分是一样的。
左心房兀的被死扯开，冷冷的风灌进去，神经的每一寸都在颤抖，痛感不只是来自皮肉。
他憎恨邪魔歪道，但她成了邪魔歪道。
正红口脂下，是她发白的唇，垂落衣袖下，是她攥紧的手心。
许久未用的三毒出了鞘，剑刃反射着冷冷银光。
铮！
惊风迎上抗住一击，看了眼睡得幻天暗地的倒霉侄子，聂幽晚飞身跳窗离开了客栈。
打架可以，金凌就不必要知道了。
况且这客栈真砸了，那也是清河的产业，江晚吟绝对不会赔的！
她轻功不差，不过半盏茶便到了一处月冷凄凄的旷野，四下无人无兽无邪祟，干架再合适不过了。
江澄一路追打她，抿着唇，一言不发，招招狠厉，却又不致命，似在发泄。
聂幽晚沉这脸，阴郁之情快滴出来了，不只防御，不断反攻。
月至中天，两人才“分开”。
一个背靠着枯树，扶膝喘息;一个刀插地面，无力瘫坐。
聂眠看清了江澄脸，曾经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不苟言笑的江宗主，眉眼凌厉，棱角分明，眼尾颜色有些深沉……是红了？
脾气还是一样的暴躁傲娇。
但这已经跟她没关系了。
十几年前，那还是她的少年，一叶扁舟，一壶清酒，徜徉云梦，无悲无愁，潇洒安乐。
但是虞夫人死了，江宗主也死了云梦被屠了满门，厌离姐姐死了，表兄死了，魏无羡……就连兄长也……
江晚吟执掌江氏，她也成为了聂宗主，带着面具的聂宗主，手上沾满鲜血的，聂宗主。
一切都变了——物非，人非。
聂二小姐再也不会拽着江小公子的袖子喊江澄哥哥了，再也不会捧着一个清心铃高兴半日了，再也……
不会吵着闹着要哥哥去议亲了。
江澄似醉非醉，冷冷道：“聂宗主好本事，也学那孽畜修歪门邪道。”
“自是比江宗主有本事的。”
倒也不谦虚。
江晚吟起身，想揪住聂幽晚的领子好好问问她，她也是无力反抗，原地不动。
见她如此，江澄伸出的手又伸了回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非要修着邪道？”为此与我不对付十三年，对我冷言冷语？
“是！”聂幽晚对上他的眼睛，努力扬起嘴角调笑道：“江宗主多年未娶妻，现又逼问至此，莫不是……还念着我的好？”
最后一个“好”字故意强调，尾音上挑，成功的激到了江澄，他颤抖着手臂拔出了深深插在地里的三毒，压抑着怒气，“聂宗主未免太过自峙清高了，你的、好，江某不敢忘，说起娶妻，最近也确有此打算。”
“到时候，聂宗主一定要来捧场啊！”
说完飞身离去，枯木倒了一片。
“江宗主成婚，自然……”聂幽晚极其云淡风轻地说出心碎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被阴风吹得残破不堪，和江澄一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拼着全身的力气，她爬到了一棵残木旁，靠着。手臂上的符文在发烫，心魔又在作祟了。
想要起身回宗，但全身始终都使不上力气，信号弹她带了，但一定会惊动阿洲和怀桑，算了……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就好了……
没用啊！聂幽晚自嘲地咧嘴笑了笑。
不就是他要娶妻了嘛，堂堂一个宗主至于悲愤无力地靠在荒野枯木上吗?
娶妻……到时候就看看是怎样一个女子吧，比得过曾经的我……到底有多好？
江澄，只有阿洲一个孩子，就够了！
莲花坞不需要女主人！
……
江澄并未回客栈，只身一人御剑回了莲花坞，忙着赶路，一身风尘仆仆。
“宗……宗主，您怎么回来了？江归他们呢？”
“他们还在清河。备水，我要沐浴。”他冷着脸，一路上被冷风吹了，酒大概也醒了，眼下有青黑，一身紫衣破破烂烂，好不狼狈。
“哦……哦哦，我这就去命人备水！”
江晚吟梳洗完就开始处理云梦政事，一直忙到夜深，处理完了为了追金凌堆积的以及近几日的所有事物，待小斯进门查看，早已离去。
这宗主，还真是行踪不定，小斯想。
此刻，本该躺在柔软大床上梦会周公的江宗主携两壶酒乘着一叶扁舟在朵朵荷花片片荷叶之间……看星星。
聂幽晚……邪魔歪道……当初之事本就是我迁怒于你……你若是来找我，我定是与你和好如初的……但是十三年了，你始终未踏进莲花坞一步……
我错了……我应该去找你的……
你独自撑起聂家，很是不易，若是……
若是那时我在你身边，你会好过很多吧？
我若帮了你，你便不会修着邪魔歪道吧？怪我……怪我……我以为你会来找我的……
聂幽晚，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不该跟你置气的，不要离开我……爹娘和姐姐都不在了，魏无羡也不要我了，你再来一次莲花坞可好？
娶别人那是气话，是你先激我的！
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江澄察觉，自己的面具，也摘不下了呢……罢了，江氏宗主暴躁易怒的性格早就深入人心了，再改也改不掉了。
“眠眠……眠眠……”
江晚吟酩酊大醉之间仿佛看见了聂幽晚，年少时的聂幽晚。她一袭青衣，眉眼温柔，眼角带笑，尽管他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会笑的聂眠不见了，脸上戴的温柔面具也死死的焊在了脸上，只有……论起故人，才稍变脸色吧？醉得很彻底，江澄梦见了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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