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胸前的笔记本,皓月突然感到了一丝内疚。
明明不久前,她还把美羊羊和暖羊羊他们划分到了类似于姐姐明日的敌人的区域,她以为,像她们这样长得好学习好人缘也好的人,是不会在意像自己这样白费努力像小丑一样的学渣的。
姐姐……明日……
她的脑海闪过那道橘棕色的身影。
那个散着漂亮的棕色长发,面容姣好,性格温和,说话总是彬彬有礼张弛有度的女孩,明明应该是光一般的存在,却切切实实的,将阴影笼罩在了皓月整个童年里。
脑海中闪过了太多画面。
她想起小时候明日和自己都喜欢橙色,那个很早就由父亲说好本该奖励给皓月做开学礼物的橙色书包,被母亲毫不犹豫的给了明日。
从那天起,她便再也不喜欢橙色,像是厌屋及乌般,厌恶起所有橙色的东西。
可是穿着橙色运动服的少年出现了。
她想起初中时,有个社会青年想要明日的联系方式而找到了皓月,自己拒绝了他,他便带领着一帮狐朋狗友翻进学校把自己拽到了厕所里,一边用着最污秽的语言辱骂诋毁着自己,抓着自己的头发往水池里淹,一边狠狠地抬高着明日,
「哼,不给面子的臭婊子!装什么清高?我是在问你的联系方式?你跟明日比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少把自己当根草了!」
明日……为什么,又是她,受伤的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就在对方的巴掌即将狠狠落下的时候,厕所的门被撞开,一道清晰明亮的声音,回荡在皓月有些迷迷糊糊的大脑中。
「你们是谁!校外人士居然敢翻进学校欺负我们的同学,还欺负女生!你们的教养被狗吃了吗?」
后来就是一片嘈杂。但皓月听见了熟悉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吃力的抬起眼,想去看清那个挺身而出者的模样。
目光便撞进了一个男孩的眼底里。男孩穿着橙色的运动服,戴着运动护腕,眉目清秀淡然,这个人扶起自己去医务室,轻轻对自己说:“没事了”。
再后来,皓月知道了他叫福来,是刚进学校的转学生,那天刚好被教导主任带着参观学校,又恰好在经过厕所时,听到了动静,进来查看。
福来帮自己做了证,明了冤,那些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随后转进了自己的班上,成为了她的同桌,成为了唯一愿意和她说话,帮她说话的人。而明日,知道那次的事情因她而起之后,却更少去靠近皓月和她说话了,美名其曰“不想再拖累牵连皓月”。
皓月是一个性格有些忧郁的闷葫芦,每当遇到她接不上的话时,福来都会插话转移话题,帮她迎刃而解。
皓月活动课上总是自己一个人活动,福来带着她去看自己打球,带她去吃小卖部,她清晰的记着某一天,福来买给自己攒了很久零花钱都舍不得买的哈根达斯,笑着说“以后想吃,我可以给你买很多很多次”。
她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少年的。就像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他了一样。
也许是从福来见到自己的姐姐之后吧。
她想起研学时上一秒福来明明还走在自己的身边,说着他想和自己一起去的游行计划,下一秒,姐姐出现在了左右给自己打招呼,明日温润地看着他们笑,「好巧,皓月,他是你的朋友吗?……你好,我叫明日。」
皓月从没有见过福来的脸红成那样,当时的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紧张的如同一个纯情大男孩,他与性格向来温顺的明日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
「唉?明日,你也喜欢这个乐队吗?那我们很有缘哎!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橙色,我也喜欢,那是他们的应援色……」
那天的阳光很刺眼很刺眼,连带着福来不知何时已经和明日并排而走,聊的热火朝天的背影也愈发刺眼起来,他们聊的忘我,也忘记了身后的皓月,皓月心底的一部分,似乎也被灼目的阳光,烫出了一个洞。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橙色了。
接下去的事情皆不出所料,福来找自己的频率大大降低,像是听进去了什么谗言一样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甚至是疏远,就连偶尔的找自己帮忙,也是想要知道某一次的活动明日会不会去,亦是能否帮忙邀请明日一同前行……
乃至于,福来把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变卖了,重新买了别的礼物去讨明日的欢心。
很长一段时间,皓月都曾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
为什么父母不喜欢我,身边的同学不喜欢我,福来不喜欢我,他们都在爱明日。
就像她们的名字一样,一个生活在光芒万丈的白昼,做耀眼的太阳。
一个只能活在漆黑的夜晚,仰仗着太阳的折射才能发光。
果然,自己还是不够好,永远不够好。
可是,凭什么,永远连半点的垂怜,也无福享受。爱是什么滋味呢?对皓月来说,是一罐永远品尝不到的蜜糖,也是永恒的枷锁。把她深深的束缚在自我怀疑的泥沼里,愈陷愈深。
哦不,也不是没有品尝过,她是有过的。正是因为自己尝到过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爱的甜,她才更加渴望再次得到。
她曾有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爷爷。他对孪生姐妹一视同仁,明日有的,皓月一定有,皓月有的,明日也不会少。
当他发现孪生姐妹的父母似乎都把更多的精力与关爱都投注在明日的身上,他便更加关注皓月,偷偷给她塞糖,带她出去买玩具零食,一字一符,耐心的教她弹钢琴。
皓月没有让爷爷的付出白费,她在小学时得到了全国青少年的钢琴大赛一等奖。
那天晚上,爷爷和自己的父母大吵一架,为了要不要奖励皓月的事。父母认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明日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金奖得主了,而自己只是获得一样,不以此鞭策奋起直追就算,怎么还敢要奖励?要奖励,也应该先给明日奖励。
爷爷却说,这孩子的钢琴是我启蒙的,她现在有所成就,你们不鼓励她,就是不给他这个老爷子面子!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她的父母败下阵来,并在第二天,给皓月买下了她最喜欢的鲸鱼玩偶挂件,告诉她再接再厉。
那天起,皓月更黏着爷爷了。
她珍惜这个玩偶珍惜的比什么都重要,或者说,她把父母对她第一次的宠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她受宠若惊,她第一次得到来自他们的爱。
以至于每晚抱着它睡觉,有一次玩偶被过年来拜年串门的熊孩子撕烂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皓月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发了火,她当着一众长辈的面,把那个孩子打的鼻青脸肿,并且一边打一边大声的哭。
结果就是自己受到了父母严厉的惩罚与冷暴力,姐姐则是永远那副与她无关的样子,选择冷眼旁观。甚至在经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皓月永世无法原谅的话,让皓月没忍住甚至打了明日。
「一个旧玩偶挂件而已,都几年前买的了,不至于大动干戈,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是的,在你看来,我的一切都是垃圾,一切都死不足惜。
可是我们不一样,你无所谓的原因是认为它不重要,那是你动动手指就能得到的东西,可对我而言,并不是。
说到底,还是凭什么的问题。
最后是爷爷死命护着自己,才让暴怒的父母冷静下来。爷爷没有怪罪她,在某个晚上点着小灯,坐在皓月床头,一针一线,有些费力的把那个玩偶缝补好。
玩偶有了残缺和补丁,皓月却更加珍惜。
这也是为什么懒羊羊触碰自己的玩偶挂件,扬言要给她换一个新的,她才会反应那么大,才会在那个挂件被碾碎时,她的愤怒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样把她的理智尽数吞没。
因为她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得不到爱了。爷爷在她考高中之前就去世了。
这份爱从此成了皓月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连她自己也鲜少去回想她。
「皓月?皓月同学?你怎么了?」
「你怎么蹲在地上呀?你没事吧?」
两道重重叠叠的声音把自己从漆黑阴冷的回忆海中拉了回来。
美羊羊和暖羊羊回来了。她们原本蹑手蹑脚的进来害怕皓月已经休息了,结果发现对方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像在害怕什么一样轻轻颤抖着。
皓月哭了,像个小水龙头一样,断断续续的,那隐没在内心深处的禁忌一旦被打开,那份波涛汹涌的感情便再也掩藏不住。
她的眼睛边又红又肿,美羊羊蹲下去,凑到她身边,注意到她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的,小心试探的,慢慢搂上对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中。
书上说,内心受伤的人最渴望一个拥抱,一个能够给他们温暖,容纳他们一切情绪的具有安全感的拥抱。
美羊羊对上暖羊羊的视线,暖羊羊放下手中的东西,也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纸巾,默默地递到了皓月身边。
「皓月,你别哭了,这件事是懒羊羊的不对,他确实是不长心眼,但是他没有什么坏心思,明天我让他来给你好好赔罪道歉……」美羊羊放软了声线,喃喃道。
她们以为皓月是因为懒羊羊弄坏了她的玩偶挂件而哭泣,她们明白这个挂件对皓月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剩下的原因,只有哭泣的人才明白,那是多么不堪,多么痛苦的过去,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又只能自己一个人吞进肚子里,努力不被别人看见。
她是世界上最渴望爱的人,也是最明白,一份微薄的爱有多么沉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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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是小长篇,字数3000➕,作为拖更补偿,也是皓月的过往独白和情感经历,解释为什么这个玩偶挂件这么重要,以及她为什么有这么多应激反应,她真的很惨,男女主都挺惨的。(文章重度ooc,人设和经历都是我自己写的,不要上升真实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