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剑衣衫凌乱,望着那肌肤精美的边痕,他大笑着发泄起来,韩倾非也笑得勾魂夺魄。男人们越是为她而债台高筑,抛妻弃女,她越会觉得他们可怜又可笑。这样的男人,永远不配品尝幸福的滋味。而她的使命,便是要羞辱那个自以为高贵的没落家族,惩罚这样的男人。
杨水言立在门外,默默的闭上了眼,直到里面彻底没了动静,她才鼓起勇气轻叩了两下门扉。
“进来。”
付云剑正襟危坐,远远的冲她微笑。衣冠整洁,一派谦恭,一袭紫金黑袍,衬出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荣威仪。
世人皆叹:千钧付家,试剑飞扬。
“付公子,卿非姑娘。”她很快将这心思隐匿,抱拳行了一记虚礼。
“阁下知晓我的身份,又敢觊觎地狱花这般的邪物,想来定是个非凡的人物。希望能与阁下交个朋友,有朝一日来了千钧城,在下还可与您把酒言欢。”
“在下一介江湖郎中,此行只是受人指点寻地狱花为舍妹治病,千钧付家门第显赫,公子不必费心结交了。”
一句舍妹,让韩倾非滚下泪来,灼热的视线透过帘幕射来,几乎要在她心上烧出洞来。
付云剑面色如常,狭长的双眼噙着一丝惋惜,“那便可惜了,原想着与阁下一见如故,还能做个结义兄弟呢。”
杨水言握着手里的茶杯,力道暗暗加重,眉间渐渐聚拢,“四海之内皆兄弟。”
“阁下要的东西就在千钧城,只是有来有往,方为处事常法。”付云剑不禁放声大笑,俊美轮廓意气勃发。
见他终于亮出锋芒,杨水言倒是不以为忤,淡漠的神情未有丝毫变化。“阁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三日之后,拿沂云珠来换,希望阁下不会让我失望。”付云剑沉着脸色,狭长的双眸隐着几分晦暗幽邃的冷光。
“沂云珠?”杨水言下意识的皱眉。
沂云珠现世久远,迷一样的来历赋予它很多神奇的传说。有人说它内藏绝世武功,有人说它能预测吉凶,甚至还有人说它能令人长生不老。可她认为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让一颗不寻常的宝物添了几分神秘罢了。
“二十多年前,杨舒生为了得到这颗沂云珠,不惜杀掉自己的结义兄弟赫连城。可惜十年后他照样落了个家破人亡,此珠数年之后辗转落入当今皇帝之手,皇帝将这珠子嵌进一件首饰里,将它赐予了自己最小的女儿。”付云剑一把将立在一旁的韩卿非揽在怀中,用力的掐了一把她挺翘的腚,浓烈的笑意浸满眼眶。
韩卿非不禁一颤,似乎是在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侵扰,隐约替杨水言感到担忧。她深知杨水言敬爱其父,付云剑出言不逊,一定已让杨水言起了杀心。可是这付云剑也绝非善类,万一……
她更加清楚的是,付云剑突然的情欲发作,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想以一种绝对优势的地位来压迫杨水言,逼杨水言现在就答应他提出的条件。
杨水言不禁皱眉,冷静的眼眸微微起合,暗暗握紧了藏于衣袖中的拳头,心里一股戾气油然而生。从付云剑那张轻薄狂妄的嘴里听到父亲的名字,这让她很不舒服,可更让她不舒服的,是付云剑竟然当着她的面对韩卿非如此轻薄。
“请阁下放心,三日后我必如约而来。”
“既然买卖已经谈成,阁下是否愿意表明身份?”付云剑松开了对韩卿非的钳制,脸上挂着几分悠然的笑意。
“鬼圣之徒,殷不离。”她脱口而出,眸中褪去锋芒,转向一边的韩卿非。
付云剑邪异轻狂,她表露身份,就是不想让他耍弄心机。天一鬼圣三大弟子无人知其底细,此刻半真半假用来遮掩再好不过。此言一出,付云剑狭长的眼眸闪过一丝惊愕,举止也收敛了许多。
数十年来,天一鬼圣隐居于极乐峰上,但江湖中有关他的传说,却从未断绝,一身功法几可通神,后来他与一个小他许多岁的女人成了亲,还诞下了一个孩子,门下三名嫡传弟子更是神秘。
这杨水言,竟然是其中一个。
殷不离,应不离。
韩卿非不发一言,神情僵硬的站在一旁,眼神中难掩恨意,既然都已经离开了,还说什么不该分离?
杨水言,八年的怨恨,是你如今只言片语便能抹杀的么?你们杨家的人,果然都这么虚伪,明明已经抛弃了别人,现在却又摆出这副无辜的模样…………
怨恨在她心头翻滚,将她的回忆越拉越远,只是她似乎忘记了,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杨家人。
杨水言又随口应付了几句,付云剑明白她多半还有事向韩卿非咨询,倒是识趣的没有多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场面难免有些尴尬。
韩卿非不愿忍受这无聊又磨人的尴尬,见她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便提起茶壶又给她斟了一杯,手法曼妙轻盈。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历经了十年风尘,十年血腥,早已看不出从前的模样,就算仅仅是倒一杯茶,都有着无限风情。
唯有那双眼睛,倔强一如当年,在初次见面时就已唤起杨水言发酵十年的痛苦。而那种痛苦,偏偏来源于永远都戒不掉的回忆,无论何时,甘苦与共。
“你不用把我当客人伺候,我跟他们不一样。”她抬手止住了韩卿非倒茶的动作,清冷温柔的眼眸浸满复杂的神思。
韩卿非笑得明媚坦然,“这凤舞楼里除同业以外,余者皆为恩客,无论你是男是女,在卿非眼中并无异样。”
“你想过要离开凤舞楼吗?”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莫名一阵抽搐,眼神中带着几分希冀。
“凤舞楼挺好的。”
“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和羞耻感吗?”
夜色已经很深了,但凤舞楼却是个没有黑夜的存在,夜里只会比白天更加热闹。窗外有冷风透了进来,韩卿非连忙起身去掩好窗扉,只是因为身后的伤,走路时姿势不免有些别扭和难受。
“自尊心?羞耻感?那样的东西不足以支撑我活着。”养护良好的指甲刮在窗叶的木头上,发出一声声寂寥的轻响,亦如此刻心里那些无以名状的悲伤。
“这样苟且的活着,你的家人也无所谓是吗?”杨水言扳过她的身体,迫使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愤怒道:“你告诉我,他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韩卿非不禁笑出声来,眸里无数讥诮化作利刃,直戳杨水言的心脏。“所谓家人,要么视我如草芥,要么弃我如敝履,就算有朝一日重逢,他们也只会嫌我败坏门风而丢给我一柄剑!”
杨水言沉默下来,整颗心被刺得血肉模糊失去知觉,过了半晌,才艰难开口,“你凭什么把你以为的,强加在别人身上?我不想你再做韩卿非。”
韩卿非不屑的盯着她,所谓高门世家,锦绣繁华之下,其实藏着数不清的腐烂,“我喜欢如今的生活。”
啪!
杨水言愤怒挥掌,韩卿非身上有伤站立不稳,竟被那一耳光打的一个趔趄。摸着脸颊上那一道道指痕,她的情绪突然失控:“杨水言!你凭什么管我!?”
就这么叫出那个名字,连她自己也愣住了,心里竟泛起一种奇特的感觉,但更多的,却是回忆被唤醒的蚀骨之痛。
杨水言随手拽过付云剑丢下的细鞭,风声由远及近,令人心惊肉跳。
咻——啪!
鞭子抽在腿上,如烙铁一般撕咬肌肤,滚烫的疼痛随即蔓延全身,还未等她从疼痛中回味过来,便立刻又挨了第二鞭,第三鞭……即便是隔着衣服,此刻也起不到丝毫保护的作用。
“你为什么要让你自己活的这么狼狈?为什么要作贱你自己?”
………
鞭声密集的响起,韩卿非将身子努力绻缩在一起,皓齿死死咬住浸血的下唇,长鞭肆意凌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心痛,但即便再痛她也不愿屈服。尤其,当对象是杨水言时,她更加不能软弱。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震慑人心的鞭声,再无其他。
杨水言冷静下来,眼前的韩卿非伏在地上,明明疼痛已经使她战栗不已,却依旧死命的强撑,固执倔强的神情像个孩子,虚弱中透着几分傲气。
一如当年,未曾改变。
眼泪不知何时从眼眶里掉落,砸在杨水言握鞭的指尖,如有千钧。鞭子从她手里悄悄滑落,巨大的悲痛开始蔓延。一向冷静的杨水言,永远都会为她方寸大乱,可惜她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
杨水言默默弯下腰,抱起倾非向床榻走去。在门外站了那么久,她自然知道付云剑做了什么,所以刚刚那二十鞭都落在后背。此刻挑开染血的衣襟,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眼前的纹理震惊了,药入肌肤不易消散,而只要看到那副纹路,便不敢有人再敢轻易向她索要。
继姬杨两族败落之后,千钧付家便开始声名鹊起,俨然已成了天下第一家,势力扩张了近十倍,于当今天下横行无忌。甚至横行到,可以这样无耻又野蛮的,占有一个十九岁的无辜女孩!
她的妹妹,成了别人的痉、峦!
杨家的女儿,成了别人的痉、峦!
杨水言忽然如疯了一般,拼命的砸着房间里的一切,愤怒与恨意在她心中沸腾,快要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烬,她的眼中,世界在颠倒,万物都在燃烧。
望着那个虚弱不堪的孩子,她冰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一种可怕又疯狂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不断地涌现。
她要将试剑阁连根拔起,把付云剑碎尸万段,她要杀了这个让家门蒙羞、令她蒙羞的妹妹,她要——剜掉那个印记!
杨水言抓起桌上的剪刀,慢慢走向床榻,韩倾非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泪水无声滂沱。是啊,洁净清高如杨水言,怎能容忍她这样脏污的存在呢?
由始至终,她就是她的一场梦罢了。云泥之别,哪还敢奢望些什么。
狂风忽然大作,一股冷意利剑般直刺心扉,吹醒了杨水言些许理智,房门被蛮力踢开,刘锦欢带着一群杀手闯了进来。
“楼里的姑娘,只能由我定生死,宫主若伤了她分毫,我可不会答应。”
“用这个药将疤痕去掉。”
“我不要你的东西。”韩倾非挣扎着下榻,娇媚的笑容近乎挑衅。
杨水言刚平息的怒气瞬间又被挑起,言语锐利如刀:“那便一辈子藏好你的身份,我当你从来没有存在过!”
说罢,她竟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