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那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看到呼吸起伏，他身下的鲜血如一条条血红的蛇，吐着信子慢慢的向四周爬动，瘆人的厉害。洛大人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也有点懵，好在他反应迅速，提着灯笼就要上前查看。
“爹。”洛清晚拉住父亲的胳膊，“这人身份不明又受伤，怕……”
“清晚，爹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人命关天，咱们得确认一下，还有气就得救，若是没气...就是他造化不好。咱们不能撒手不管。”洛大人拍拍儿子的手说。
“但万一他尚有气息，偷袭...可怎么办？”
“他受了伤，就算是想偷袭恐怕也没力气。”
“爹，要不还是……”洛清晚还想再说什么，被洛大人抬手止住话语。
“清晚，别再说了，为父过去看看，没事的。”洛大人下了决心，把儿子护在身后，也没让家丁跟着，一个人小心的靠近地上的男人。
随着灯笼靠近，男子的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的确是一般的长相，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可男子眼窝凹陷，鼻梁挺拔，整个脸型线条硬朗突出，却不像漠北男儿的轮廓。洛清晚看着父亲一点点靠近男子，心也悬了起来。
洛大人提着灯笼仔细查看一番，先是用脚尖碰了碰男子，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才大着胆子蹲下身体。
“年轻人，年轻人。”洛大人叫了两声，仍是没有回应，那男子连声音都没有，莫不是真的不行了？
洛大人赶紧伸出手，一摸男子的皮肤，冰凉得吓人，他没有犹豫去探对方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洛大人的心又提了起来，转头就对后面的家丁喊：
“还有气，快过来救人！”
自家大人一声令下，家丁们也不敢怠慢，纷纷小跑过去帮忙，洛清晚跟在其中，同一众人手忙脚乱的把男子翻了过来。刚把人放平所有人又是一阵唏嘘和惊讶的低呼，只见男子腹部的衣服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灯笼的光线下，正往外一股股流着血，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都不算致命。
“快，再来几个人，先压住伤口。”洛大人指挥着家丁，“赶快抬进空余的小厢房里。”
家丁们又是七手八脚的抬人，洛清晚本想给照着路，却被父亲拉到一旁。
“爹，有事？”
“你和小唐快去到月沐那里，麻烦他过来帮忙救人。”
“知道了，那爹你小心点。”洛清晚拉着父亲的胳膊说。
“知道知道，你快去。”
“小唐，跟我走。”
“哎，来了。”小唐还回头看着被抬进去的那人，发觉少爷先走才紧赶慢赶的追上。
主仆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林月沐的医馆，因着天色黑看不太清路，洛清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医馆门口的柱子又咳又喘，小唐刚想抬手敲门，却被自家少爷叫住。
“先...先别敲，咳咳……”
“少爷，不是来找林少爷吗？”小唐纳闷。
“现在已经...已经夜深，咳咳...林大哥想必都...睡下了，你敲前门...他，他听不见的，咳咳……”洛清晚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
“那怎么办？”
“我知道街尾有一个小门...通着林大哥的后院，咳咳...你先让我缓缓，等会儿咱们...去那敲门，他一准...能听见。”
“哎。”
洛清晚把气喘匀，咳嗽也好了些，便拉着小唐到了街尾。果然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洛清晚亲自都到门前敲门。
拍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洛清晚加大了力气，一边拍门一边喊着：
“林大哥。”
“……谁？”稀稀疏疏的声响伴随着慵懒的男音响起，一听就是被吵醒。
“林大哥，是我，洛清晚。”洛清晚听到林月沐的声音赶快表明自己的身份。
“清晚？”门里传来惊讶的确定声，紧跟着门栓哗啦啦落下，小门打开，林月沐只着亵衣亵裤，披了件长褂走了出来，看样子也挺匆忙。
“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见对方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润，林月沐下意识拉过洛清晚的手开始把脉。
“林大哥，对不住，这么晚打扰你，咳咳。”洛清晚不好意的说。
“你气息急促，跑过来的？”
“是有急事，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
“怎么了？”
洛清晚把家门口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的告诉林月沐，并说明自己的来意。
“那人还有气息，我爹说叫你过去看看，能救还是得救人一命。”
林月沐抿抿唇，打量着洛清晚简单的穿着挑挑眉头，才开口说：“知道了，你进来等我一下。”
“哦。”洛清晚也没多想，拉着小唐一起进了小门。
林月沐动作很快，穿了衣裳，背上医箱，系着腰带走了出来，只不过他姿势有点别扭，大概是胳膊肘上挎着的东西限制了他的动作。洛清晚等得心急，看到林月沐准备妥当就打算开门往外走。
“先等会儿。”林月沐把人拦住，将胳膊肘上的物件取下递给洛清晚。
“这是？”洛清晚眨眨眼，不解的说。
“夜深寒凉，也不多披件衣服出来，到时候犯了咳嗽的毛病又得遭罪。”林月沐自顾自的将那件物件打开，竟是一件披风，他淡淡的看了眼洛清晚，伸手为这人披上。
“谢谢林大哥。”洛清晚笑了笑说。
“我是怕到时候又得被你烦。”林月沐说得不在乎，却从医箱中拿出的香囊袋塞到洛清晚手中。
“薄荷叶的，闻两下能止咳。”
“嗯。”洛清晚捧着放到鼻下嗅了嗅，果然舒服了不少，“林大哥，咱们快走吧。”
“好。”林沐月打起自家灯笼，同洛清晚走出小门。
回到洛府也没话太多时间，三个人照旧一路小跑，不过这次有了薄荷香囊，洛清晚没怎么太咳嗽。这事洛府内已经灯火通明，小厢房那嘈杂声一片，不时的有家丁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林月沐看着那血水皱皱眉，抬脚走进厢房里。
洛大人正在和家丁们用绵布压着塌上男子的伤口，只是不知为何，那伤口的血止不住，没多长时间就把绵布浸透，洛大人忙得一头汗，看见林月沐来总算松了口气。
“月沐来了。”
“大人，交给我吧。”
“快快，快给月沐让地方。”
林月沐挤到塌前，手脚利索的放下医箱打开，拉过男子的手开始把脉。那脉息孱弱，细得好不容易才摸到。林月沐仔细探了探，确定只是失血过多，才去查看男子的伤势。
那些不致命的小伤已经被洛大人叫人处理的七七八八，只有腹部几道过深的伤口还在淌血。林月沐掀开绵布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几道伤口又深又长，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肌肉和下面的脏器，说是开膛破肚都不为过，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有一口气，之前不是练过就是常年走在深山老林，习惯了猛兽的袭击和伤害，换做一般人，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不过就这伤口来看，倒像是猛兽所谓。漠北的深山里虎熊出没是常有的事，那这人是采摘人还是捕猎人？怎么受了伤不回家，反倒跑到这里来？林月沐一边想，手上的动作丝毫没耽搁。他先扒开深处的伤口用烧酒消毒，跟着撒上三七粉止血。他又从医箱里拿出艾叶和舀子。
“清晚，帮我把艾叶碾碎，对药酒搅均。”
“哎。”洛清晚接过东西，开始叮叮当当撵了起来。
“月沐，能救活吗？”洛大人在一旁问。
“不知道。”林月沐看着撒过三七粉的地方又有渗血的迹象，眉头拧到一块，“这伤不简单。”
“怎么说？”
“像是猛兽所伤，我听说一些猛兽为了能捕获猎物，牙齿或爪子能分泌一些毒物，伤到猎物后会让伤口凝不住血。”
“那...那岂不是……”洛大人吃惊的说。
“若是有金疮药还好，眼下我只能尽力一试。”林月沐继续忙活。
“行，尽力就好，总归咱们试过，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林月沐将自己药箱里的止血药用了个遍，好不容易让那人的血渐渐止住，跟着林月沐拿出银针在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那男子微微一动，跟着呼了一口气。洛大人看这情况才松了口气，疲惫的拍了拍林月沐的背，才想起叫下人们准备吃食，这样子一时半会完不了事。
等林月沐为男子绑好纱布扎紧伤口时已经到了寅时，再等会天都要亮了。简单吃了点东西，林月沐仍不敢放松，忙着起锅煎药，他让洛清晚和洛大人回屋休息，这里有自己和几个家丁就行，洛大人起先不同意，可又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和儿子讪讪离开。
洛清晚因着心中有事并没有睡沉，刚刚迷糊着就听到打更的声音，睁眼便见晨光从窗户洒进来，抬手挡了挡，待眼睛适应后才缓缓睁开。头混混胀胀，难受得厉害。洛清晚揉着额角坐起身，叫来小唐洗脸梳头。
“少爷，怎么不多睡会儿。”小唐打着呵欠说。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洛清晚洗过脸，将头发半束起，插上那只秋海棠银簪，“我回屋后怎么样了？”
“林少爷一直忙活着呢，那个受伤的人总算保下一条命。”
“林大哥现在在哪？”
“还在厢房守着。”
洛清晚点点头，穿好衣服打算出门，他顿了顿，转头对小唐说：
“让厨房做点清淡的粥和配菜，还有蒸饼，林大哥忙活一晚上，得吃点好的。”
“知道啦，知道啦。”小唐点头记下，“哎，少爷，你要去哪。”
“去看看林大哥。”
洛清晚快步走到厢房，在廊道就看到林月沐守着药壶打盹，一下下点着头，手里的蒲扇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洛清晚轻手轻脚走上前，拿过林月沐垂下的蒲扇。
“...清晚？”林月沐一个激灵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那清瘦的身影。
“林大哥，你到客房睡会儿？”洛清晚弯着腰小声说。
“不了，这边离不了人。”林月沐揉了揉眉心，往厢房里瞟了一眼。
塌上的人呼吸微弱，脸色依然苍白，可比刚发现时强了些，身上的纱布微微透出血渍，但已经止住了血。那人昏睡着，看上去还算平稳。
“他...怎样了？”洛清晚也跟着扫了一眼，“还有得救？”
“不好说，现在止住了血，就看能不能感染发热，若能醒来更好。”林月沐看着药罐里的药，调整着火候。
“你也尽力了，一切看天意吧。”
“我知道。”
“我叫人准备早饭，还有你喜欢的蒸饼，一会儿吃点。”洛清晚直起腰，又揉了揉头。
“谢谢。”林月沐抬起头，冲着洛清晚笑笑。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你...一会儿还要去学堂？”
“嗯。”
“你脸色不怎么好，要不今天休息一天。”
“不用了，临时不去孩子们会失望，要休息也得明天。”
“那你自己小心，早点回来。”林月沐知道劝不动洛清晚，只得退一步说。
“我知道。”洛清晚伸了个懒腰，冲林月沐摆摆手，“林大哥，我走了。”
学堂内阵阵读书声从敞开的窗户传出，十来个孩子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的背着《三字经》，洛清晚坐在桌前一手杵着下巴，伴着那稚气未脱的声音昏昏欲睡。他昨晚基本没怎么睡，这会儿困劲上来，控制不住的开始点头。
看着洛清晚蔫头耷脑的模样，孩子们停下读书，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们的清晚哥哥今儿个怎么了，总是开小差。
小柊悄声走到洛清晚跟前，小手拍了拍对方，小声叫着：
“清晚哥哥。”
“啊？怎么？”洛清晚一个手滑，直接惊醒，那晓得这一下居然撞上一旁的毛笔，清秀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墨黑的印记。
小柊也没想到洛清晚会有这么大反应，加上看到对方脸上有些滑稽的痕迹，率先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小柊这一笑，其他孩子们也跟着笑起来，洛清晚纳闷不已，不知道这些小鬼在笑什么。
“清晚哥哥，你的脸，你脸上有墨……”小柊捂着肚子，戳了戳洛清晚脸上的墨迹。
“什么？”看到小柊手上的黑墨，洛清晚赶紧掏出手帕擦起来。
正当孩子们还在笑个不停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带着打趣：
“这么高兴，都笑什么呢？”
洛清晚一颤，顺着声音的来源快速看去。只见张玧诚趴在一扇窗前，正朝里面探着头，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留海下剑眉微调，深棕色的双眼里闪烁着活泼，就连脸上的麻点都一动一动，很是顽皮。他穿了一身竹青色衣裳，外衣薄如纱，显得张玧诚风流倜傥，清新俊逸。
洛清晚呆了呆，又想起自己脸上可笑的墨黑，赶紧转过身擦脸。
“阿诚哥哥！”小柊高兴的跑到窗边，“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们读书声就来看看。”张玧诚揉了揉小柊的头，“在笑什么？”
“清晚哥哥打瞌睡，我去叫他，结果哥哥吓了一跳，脸上沾了墨。”小柊想到刚才的场景，捂着嘴又笑了起来。
“是吗？”张玧诚看向心上人，正巧碰上洛清晚擦干净脸转过身，两人的视线交织到一起，暗中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阿诚哥哥，你说好不好笑？”小柊没发现异常，追问张玧诚。
“欺负你清晚哥哥还觉得好笑，调皮。”张玧诚刮了刮小柊的鼻子，“你爹娘怎样？”
“我爹没事了，我娘也好多了，能吃下饭了。”
张玧诚点点头，从一旁的地上拿起一些补品递到小柊跟前：“我现在不方便去看你爹娘，把这些拿回去给你娘补身体。”
“我不能要。”小柊摇头说，“我爹娘说了，无功不受禄。”
“这个词不是这样用。”张玧诚强行把东西塞到孩子手里，“这些你对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好，你拿回去就说是我给的，你爹娘肯定收下。”
小柊狐疑的收下东西，看着张玧诚又想起什么，立刻兴奋起来：
“阿诚哥哥，你那天在边境的身手太厉害了，还有你身上的麒麟，我的小伙伴听说后也想看看，你能不能……”
“想看我的麒麟纹身？”张玧诚看着一众小鬼可劲儿点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怎么办？这麒麟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孩子们一听这话，全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张玧诚见小鬼们入套，装模作样的说：
“这样，咱们打个商量，我可以给你们看麒麟，不过一会儿得把你们的清晚哥哥借给我。”
“好！”孩子们痛快答应，就这样把他们的清晚哥哥卖给居心不良的王子殿下。
“哎，你们……”洛清晚刚想反驳，只见张玧诚翻身进了屋，领着小鬼头们往后院走去，无奈郁闷的跟上。
张玧诚站在烈日下，闭上双眼运气，再次睁眼时已是眼神犀利，跟着他动作敏捷的耍起一套拳，拳法速度极快，一招一式敏捷且有力，配合着迅速移动的脚步让人眼花缭乱，看得孩子们拍手欢呼，洛清晚也被深深吸引，连眨眼都舍不得，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张玧诚。
这套拳其实是张玧诚小的时候用来活动筋骨，贵在速度够快，其疾如风，对基本功是种考验，也会很快血热。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张玧诚额头微微冒出细汗，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张玧诚一个翻身收拳，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他撸起衣袖露出胳膊，那上面已经浮现出黑色的线条，显得他的皮肤格外白皙。
“过来看。”
孩子们瞬间围了过来，抱着张玧诚的胳膊看着那墨黑的线条逐渐清晰顺着肌肉的轮廓往上爬，直到隐入衣服当中，同时也有一些线条顺着张玧诚的脖子蔓延，直至耳后。
小鬼们看得惊呼，更有人控制不住的想要扒张玧诚的衣服。
“哎哎，看就看，别动手动脚的。”张玧诚故作羞涩的说，“我这衣裳只有媳妇能扒，可不能让你们抢先了。”
孩子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洛清晚反倒被对方的话说红了脸。
没多一会儿那些黑色的线条因为不再血热而逐渐消退，孩子们没看够，嚷嚷着还想看，张玧诚嘟着嘴不答应，跟小鬼们斗智斗勇。
“不成不成，这麒麟要被你们看害羞了，不再出来了。”
“答应我什么来着，看过麒麟要把你们清晚哥哥借给我，说话算话啊。”
孩子们意犹未尽，各个苦着个脸，洛清晚及时出来调节，才让孩子们不情不愿的离开。见整个学堂只剩下他们两人，张玧诚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露出委屈的神情走近心上人，伸手慢慢拉住对方的手。
指尖碰触到彼此的一瞬间，张玧诚不再压制，拉过洛清晚用力抱进怀里，贴上心上人的耳边。
“清晚。”他颤抖的叫着这人的名字，手抚摸着对方的时候头发，“清晚，我想你。”
听到张玧诚这样说，洛清晚也心绪悸动，他双臂环上张玧诚的腰，闭上抖个不停的双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然不错，三天不见，我都要害相思病了。”张玧诚苦涩的说。
“你呢？想没想我？”
洛清晚揪着张玧诚的衣服没说话。
“问你呢，想没想我？”
“……想。”
怎么可能不想，心上人的身影总是在他脑海中晃荡，反复打扰他的思绪，扰乱他的心，还霸道得不肯出去，偏要在梦里陪他到天明，让他念着对方的声音和体温，占据了他的心，他的灵魂。心之所属也就是这样了吧。
听到洛清晚的话，张玧诚开心得不得了，他拉开两人的距离，仔细打量着心上人的面庞，却在看到两个乌黑的眼圈时心疼不已。
“你想我，也在想我们之间的事吗？”张玧诚抚摸着洛清晚的眼下，语气温柔。
“我是说过不逼你，可又想听你的结果。”
“清晚，三天了，你...想得如何？”
“阿诚。”洛清晚拉下张玧诚的手，抿着唇低下头，“我一直在想的，你的身份，你的家庭，你背后的家族，一直都在想。”
“这些改变不了，也不能改变，我的身份也是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所以，这段感情于你我都是……”
“你是不想继续了吗？你是不打算继续喜欢我了吗？”张玧诚着急的说。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想说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你将面对的是家里人的责怪，更会限制你。我们...我们也没必要硬是朝夕与共。”
“你还说你没这样想，不争朝夕，不就是打算跟我分开吗？”
“阿诚，你先听我说……”
“清晚，你是不是还不信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结局？你是不是不信我能给你一个名分！”
“张玧诚！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名分！”洛清晚也吼了出来，压根没发现自己直呼对方的名讳。
“我若在意名分那些，一开始就会赖上你，死皮赖脸的讨你欢心。”
“我若在意那些，就会对你谄媚迎合，献出一切，压根不用自寻烦恼，纠结不已。”
“我若在意，就不会想了三天。”
“阿诚，我从不在意那些东西，我知道你给不了，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一直在意的是你啊。”
洛清晚的话让张玧诚一怔，抓着对方双肩的手也松了力道。洛清晚苦笑一下，抬起头对上心上人好看的双眸。
“我在意你，在意你的想法，在意你的身份。我怕我自己成为你的负担，怕自己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还怕自己贪婪，要的太多，会给你造成烦恼和压力。我不想让你为我烦恼，为了我去跟家里争什么。”
“在你没告诉我你的身份时，我就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而现在，你是王子，我更不可能...求什么，你的婚姻...是要赐婚的，左右不可能是我这样。”
“我的家室你看见了，势力更是没有，对于你的未来我什么都帮不上，唯有一片真心给你，又怕以后你会嫌弃我的没用，连这点真心都变得微不足道。”
“清晚，我……”
“你先听我说完。”洛清晚打断张玧诚的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不想你嫌弃我，也不想让你为我为难。我不争那些，我说了，我喜欢你就是喜欢，我不跟你生分就是不生分，我的感情给了你，就没想着收回来。”
“不能共白头无所谓的，不能一起携手也无所谓，你只要知道洛清晚的心给了你就行，知道我的感情给了你就可以。不是所有的事都非要求个结果，就算人不能在一起，只要心在一起，就够了。”
洛清晚拉起张玧诚的手，一根根掰直，与自己的手指十指相扣。
“阿诚，我不求那么多，太贪心老天爷就不给了，就会收回。我只要你知道，在边境镇上，有一个洛清晚喜欢着你，把你当成唯一的心上人，把心给了你。待你再来边境时，我依然会等着你。”
“这就是...这三天你想出来的结果吗？”张玧诚勾勾嘴角，吸了吸鼻子。
洛清晚认真的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欲擒故纵？用这样的说辞让你心软？不是这样的，我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张玧诚拍了拍洛清晚的手，把人拉到跟前，抵上对方的额头。
“你用了三天，就想出咱们只能在这里相爱，最后还得天涯各一方吗？”
“难道不是吗？我是平民百姓，怎么可能……”
“洛清晚，你当这里是世外桃源，当自己见不得人，还是让我是消遣，由着你想见就见，想走就走？”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我都说了……”
“没有最好，我管你是不是欲擒故纵，还是天生大方，拿的起放的下。我要让你知道的是，你的心，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什么心给我，人在边境，我既然说喜欢你，要的就是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其他的结果我都不同意。”
“阿诚，你……”
“你可以当这是乾元对坤泽的占有欲，也可以当成是一个王子的霸道与执拗。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既然喜欢你就是认定你，只有你也唯有你。”
“清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单单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所求。”
“你！”洛清晚瞪大双眼，脸微微泛红。那是...他写在许愿水灯上的愿望，阿诚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
“那天夜市，你写愿望的时候我偷瞄到的。”张玧诚有点得意的说。
当时看到那秀丽的笔迹，那愿望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他就觉得洛清晚这人会和自己交心，果不其然，不仅交心，还...情投意合。
“清晚，你知道我的家人，我父王和爹爹恩爱有加，情比金坚，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只要一个心意相通，倾心相许的人，只要一个。”
“我承认，很多乾元自诩高高在上，处处留情，就连我的几个堂哥，也都是有几房妻妾。可我跟他们不同，清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只要你便足矣。”
“阿诚，你不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何必为了我……”
“你就当我昏了头，被你勾了魂，这辈子非你不可。”
一句话说得洛清晚轻笑一声，过后又苦恼的叹了口气：“阿诚，我就是不想你为了我跟家里人闹得不愉快，毕竟...皇亲国戚，你身为王子，身不由己我懂。若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那会是……”
“清晚，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张玧诚，是什么意思？”
看着这人摇摇头，张玧诚拉起洛清晚的手，用手指那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弓长张，玧为冠冕之玉，寓意富贵王室，诚...则是言诚守信，诚心诚意。”
“这诚字是父王和爹爹对我的期许，更是对我的要求和鞭策，我说过，我不轻易许下诺言，可一旦许下，必不反悔。”
“我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是这辈子非你不可。你若愿意只身一人在这边境守着我，那我也在朝都独自一人不成婚等着你。”
“洛清晚，我的心意，你清楚了吗？”
洛清晚握住张玧诚的手，把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掌心，温热的泪水沁出眼眶，一颗颗打湿了那温暖的手心。
“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弄哭你。”张玧诚抬起洛清晚的脸，擦去心上人的眼泪，“我这样的乾元可是少见，死心塌地的，你可得看牢，弄丢了，到时候别后悔。”
“又开始没脸没皮。”洛清晚怼了一下张玧诚。
“方才叫我什么？连名带姓的，可见是真的恼了，不管不顾。”
“我……”洛清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直呼张玧诚大名，顿时觉得不妥，“对不住，我一时情急没顾得上。”
“那有什么，我不在乎身份什么你是知道的。不过……”张玧诚坏坏一笑，“清晚叫我的名字很好听，再叫一遍。”
“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我喜欢听，快再叫一遍。”
洛清晚张张嘴，看着张玧诚期待的表情，最终放弃，小声叫了句：“张...张玧诚。”
张玧诚满意的笑出声，重新抱住洛清晚，气氛缓和下来，张玧诚也没了之前的急躁，他犹豫片刻，亲着心上人的发顶说：
“其实，在刚才，你说凡事不一定都要有结果，你会在边境等着我，我当时就想...把你绑回我家，管你愿不愿意。”
“那你现在...也想不顾我的意愿，硬生生把我带去朝都吗？”洛清晚抬起头，褐色的双眸带着水光。
“还是想，而且越来越想。”张玧诚顺着对方的刘海，“但觉得这样把你带回去，对你不公平，对你的感情也不公平。”
“既然进我家门，必定得是经大门，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到时候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清晚，你可愿意这样进我家的门？”
意识到张玧诚说的是什么意思，洛清晚瞪大双眼，努力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看清对方真挚的表情。
“阿诚，你何苦...我，我值得你这样……”
“值得，洛清晚，你值得。”张玧诚掷起这人的手放在唇前轻吻。
“可，可万一……”
“清晚，你只需告诉我，当赐婚的圣旨下来，你接还是不接？”
洛清晚先是一愣，之后微微一笑，那笑容释然，又充满了幸福的甜美，看得张玧诚怦然心动。
“阿诚，若是你，我接。”
张玧诚狠狠亲了一下洛清晚的额头，克制不住的说：
“清晚，我心倘背白头誓，天地神明请共诛！”
“别，别！”洛清晚赶紧去捂张玧诚的嘴，“别说这么重的话。”
“怕你不信我的心意到底真不真。”张玧诚拉下洛清晚的手，“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不过...这次我没带在身上，压根没想过会遇见你，等到时候和聘礼彩礼什么的一并给你送来。”
“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玧诚说得神秘，洛清晚也没追究，只当是小王子的新鲜玩意想赠予喜欢的人也就没放在心上。洛清晚不知道，张玧诚要送他的不仅仅是沉甸甸的心意，更是长相厮守的承诺。小小的，却让洛清晚感到千斤重，不由得潸然泪下……
张玧诚美滋滋的抱着人，亲密无间时却发觉一丝不对劲，刚刚情绪激动没察觉出什么不多，现下冷静了，才闻到洛清晚身上有一丝丝淡淡的藿香，这味道有几分熟悉，仿佛是林月沐的信香？
张玧诚心中警铃大作拉过洛清晚的衣袖上上下下闻个不停，越闻眉头皱得越近。好家伙，自个儿心上人身上全是林月沐的藿香！
“阿诚？你干嘛？”洛清晚被对方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小柊说你在学堂打瞌睡，没睡好？”张玧诚阴阳怪气的说。
“啊，是，是没怎么睡好。”
“你...跟林月沐一晚上干什么了？”枉费他以为洛清晚是想他想到两个黑眼圈，那晓得居然是跟林月沐混了一晚上！
“你……”见张玧诚沉着脸，表情不善的样子，洛清晚没控制住笑出声，“你吃醋？”
“啊，吃了，还是陈年老醋，酸的厉害，不让啊？”张玧诚可没打算让这人蒙混过关，挠着这人的腰逼供，“快说，你俩一晚上干什么了？”
“哎，你别...痒。”
“说不说？”
“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
洛清晚痒得实在受不了，只得讨饶。张玧诚讪讪收回手，抓着对方的腰和心上人对视。洛清晚也没隐瞒，把昨晚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张玧诚。
“你说真的？”张玧诚一挑眉。
“你若是不信，可以到我家看看，那人还没醒呢。”洛清晚无所谓的说。
“去就去，你当我不敢？”张玧诚更无所谓，拉起洛清晚的手就往外走，“正好送你回家。”
“那...去我家，要不要...留下来吃个午饭？”上次就想问，结果出了事，这次又有机会，洛清晚试探的说。
“我去你家，方便吗？你以什么理由留我吃午饭？”张玧诚凑近心上人问。
“有...有什么不方便，再说你是王子，还救过我，请你吃顿饭不行吗？”
“行，当然行。”
“那...走不走？”
“走。”
关好窗户锁好门，两人手拉手一起走向洛清晚家。一路上说话聊天，并不觉得路有多长，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洛府门口。洛清晚叫来家丁，让人通知父母张玧诚来吃午饭，并添副碗筷。家丁一听是王子驾到，立刻火急火燎的往里面跑。
“走吧。”洛清晚拉了拉张玧诚的手说。
“嗯。”张玧诚点点头，回握住洛清晚的手。
“清晚？王子...殿下？”
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带着试探和疑惑。洛清晚和张玧诚同时换过头，看到的，是不远处背着医箱的林月沐。三个人互相看着，由着尴尬在彼此间来回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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