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张玧诚飞奔至官房门外,跟着转身冲到马厮,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背一气呵成,双腿狠狠一夹马肚,红骝马嘶吼一声,如一道闪电飞奔而出,踏着健硕的四蹄奔跑于大街上,急促的马蹄惊得来往人们阵阵惊呼,慌慌张张的躲闪,疑惑和不满的声音回荡在马后。
张玧诚紧握缰绳,抿紧的嘴唇泛白,饶是觉得红骝马跑得还不够快,又抽了几鞭子。他的心仿佛在火上煎烤,急到不停冒着冷汗,弄得亵衣黏黏糊糊,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可他顾不上那么多,恨不得飞到镇北面的旧屋!
失控了...真的是有点失控了!不该这样的,父王说过,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人随便揣测到自己的内心,爹爹也告诫他们,不得随意在街上策马,会伤及无辜的百姓。但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到目的地,看一看那人...到底有事无事。
镇北方的旧屋...是洛清晚用来当学堂的地方,今天...依旧会在那里教书。这下走水,形势如何?控没控制?有没有人伤亡?清晚...有没有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不亲眼看看,怎能心安!
张玧诚承认,在听到旧屋走水的一瞬间,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突突跳个不停的心脏,胸口闷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马背上,而要去的地方了然于心。
咬咬嘴唇,张玧诚俯身于马背,眯起的双眼虽是看着前方的路,可脑子闪过的...全是洛清晚的身影!
洛清晚...洛清晚,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不停的出现,一个劲儿的敲打着他的灵魂。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痕迹,挥之不去,逐渐加深。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朦朦胧胧的界限,互相看不清,却又期盼对方,仿佛只要有人踏出一步就会明朗。
这种感觉很奇妙,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情感,不同于亲情和友情,好像更深又更专一,只想把人放在心里,不让别的乾元发现,也不让别的乾元
闻到那秋海棠的淡香。他只想让他染上自己沉香木,想让对方的眼里只看得到自己这一个乾元。
从没有一个同龄人能让自己这样,能让自己产生如此复杂的感情,扰乱了自己的心神,干扰了自己的判断,甚至...甚至已经到了能影响自己情绪的地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洛清晚,你于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张玧诚甩甩头,将想不明白的思绪暂时甩出。他现在最主要的,是确定洛清晚安然无事!
红骝马一路飞快的跑到镇北方,张玧诚翻下马背就看到镇民端着水不停的往一个方向跑,而那里火光冲天,大老远就能看到浓浓黑烟。
找个地方拴好马,张玧诚跟着人流撒腿就跑。刚靠近旧屋学堂就被滚滚热气熏到睁不开眼。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张玧诚一手用衣袖掩住口鼻,一手不停的扇着呛人的烟雾,深棕色的双眸四处张望,寻找洛清晚的身影。
围观的人群中没有,端水救火的人中也没有,连后面的百姓中亦没有那抹清瘦的身影,张玧诚穿梭于人中,焦急的来回寻找,可就是没找到那个人,连孩子们的身影也没发现。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张玧诚的脑中,令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熊熊大火中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旧屋。
难道...洛清晚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
张玧诚猛地打了个哆嗦,望着火红的火苗握紧双拳,而旁边一对妇人的交谈轻飘飘的落入耳中: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走水了?”
“可不是,据说有一阵子了,屋子都快塌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哎,洛大人家的儿子不是在这教书吗?这会...这会看没看到人哪?”
“哎呀,据说刚走水的时候就没见有人出来,应该……”
张玧诚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惨白。他冲到两位妇人跟前,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急三火四的问:
“您二位认识洛清晚?”
“啊,算...算是吧。”面对这个脸色不善的年轻人,两位妇人多少有些害怕。
“那您二位看见他了吗?”
“没...没呀,这不刚出事就有人冲里面喊,都没有回应。”
“那...那念书的孩子们呢?也没出来?”
“不都说了没见着人。”
张玧诚双眼无神,喘着气倒退两步。心很疼...疼到揪到一处,肆意拉扯;疼到滴着血,遍体生寒;疼到没了感觉,仿佛自己失了魂魄。
一声轰响震耳欲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看去,张玧诚发现屋子开始坍塌,哽在胸口的那口气堵得难受,生生顶得他捂住了心口,逼红了双眼。张玧诚望着肆虐的大火,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洛清晚——”
洛清晚,洛清晚……他不能有事,他不准有事!自己还没想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行...不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烧成灰,他也要看到那缕灰才算完!
主意已定,张玧诚眼神一凛,伸手拦下一个提水桶的人,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抢下水桶,将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他甩了甩黑发,拨开人群,在一声声的惊呼中纵身跳进滚热的大火中……
旧屋里的火势比想象中还大,浓密的黑烟熏得根本挣不开眼睛,张玧诚躲过掉落的梁柱,眯起眼睛捂着嘴又往里面跑了几步。
旧屋本就不大,加上被烧后勉强能把里外都看个大概,张玧诚看到烧焦的桌椅板凳,还有变成灰碳的书本,连同之前在夜市买的玩具也没剩下多少,只有那个皮影盒子外面被烧,里面大概没事。但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人的踪迹。
角落里没有,坍塌的房梁下也没有,张玧诚被呛得直咳嗽,气管里火烧火燎,还是不死心的叫着:
“洛清晚!”
“洛清晚你在哪!”
“洛清晚!咳咳……”
火太猛了,自己浇得那点水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这才呆了一小会儿就被热浪烫到全身发疼,皮肤干裂,连头发都仿佛刚从热水里出来,嗞嗞冒着热气,张玧诚又跑到后面寻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呆下去,张玧诚咬咬牙,不甘心的一跺脚,轻巧跳到一边,捞起皮影盒背于身上,一个跟头从窗户翻到外面。
落地后又滚了几圈,张玧诚起身拍灭衣衫上的火星,放下皮影盒就要再往火场里冲。
“公子,公子!”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张玧诚的手被死死拉住,正是赶来的高大人。
“公子,可使不得!”
“放开!”张玧诚瞪了高大人一眼,英俊的脸上蹭上黑灰,却遮不住他的气势。
“公子,您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七...我可怎么向家父交代啊。”
“不用你管,放开!”
“公子!”
“用不着大人操心,家父那边,我自己解释。”张玧诚盯着逐渐塌下的房屋一脸认真,回头淡淡看了高大人一眼,“一切与大人无关,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挣开高大人的手,再次向火中奔去。
“...阿...诚?”
不高不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熟悉的宛转悠扬。张玧诚全身一僵,脚步一顿,带着不可置信向后看去。
入目的,是那熟悉的身姿,深棕色的长发挽于脑后,几缕散发垂在鹅蛋脸旁,两条弯眉下仍是那双自带笑意的杏眼,褐色的双眸全是惊讶,淡粉色的嘴唇微张,好似有什么话要讲。一身杏黄色衣裳,显得他身影纤瘦,素净淡雅。张玧诚眨眨眼,一时之间竟感到双眼泛热。
“阿诚,你怎么……”洛清晚看着狼狈不堪的张玧诚,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头发凌乱,衣衫冒烟,连脸都脏兮兮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阿诚吗?可阿诚不应该彬彬有礼,举止优雅吗?怎么...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了?
洛清晚咽咽口水,心里不是滋味,他走到张玧诚跟前,细细打量着对方。
“到底怎么了?”
“哎呦,清晚,你在这呐。”高大人看到洛清晚平安无事,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高大人,这...这怎么...怎么走水了?”洛清晚看着基本烧塌的旧屋,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还想问你呢,旧屋走水,都说你没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今天,带孩子们去山下看景,听到有人说这里走水,刚把孩子们安顿好就赶来了。结果……”
“哎呀,人没事就好,一个旧屋,没了再弄。”高大人又叹了口气,拉过一个小衙役吩咐,“快去洛大人那报个平安,就说清晚没事,让他别担心。再去各家孩子那里报信,别让大人着急。”
“知道了。”小衙役一溜烟的跑了。
高大人也不多说什么,马上指挥自己人救火,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洛清晚见高大人离去,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张玧诚身上。
这人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好像仍没回过神。洛清晚趁机会把人打量一番,见没什么大碍才又看了看那滑稽的俊脸,不忍的握住衣袖想替他擦擦。
张玧诚在那只纤细的手靠过来时本能的躲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面的人是谁,一股喜悦顿时涌上心头。
“你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洛清晚轻擦张玧诚的脸问。
“我以为你在里面就……”张玧诚看着洛清晚喃喃的说。
“你进火场了?!”洛清晚大惊失色,“你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以为,你在里面,清晚。”张玧诚还是看着洛清晚,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有点犹豫的握住那人的手。
“我以为,你没出来,所以...顾不上那么多……”
张玧诚的话让洛清晚心跳不已,同时又有些许喜悦,莫名的高兴。阿诚...是担心自己吧,他居然为了自己不顾性命,就这样……他是得多看重自己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来。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吗?亦如他在自己心里一样……
洛清晚不觉有点脸红,羞涩的想转移话题,当看到张玧诚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背上起了两个大大的水泡不觉拧紧眉头,不用想都知道是被烫伤的。
洛清晚一把拉过张玧诚的手仔细查看。那两个水泡大小不一,却都是将皮肤撑到极限,里面泛着水光,似乎一碰就会破掉,水泡下面的手背红肿着,更有几处已经破溃,流着血浆。
“怎么弄的?疼不疼?”洛清晚语气里充满心疼,责备的瞟了张玧诚一眼。
“我给你包一下,别弄破了,感染了就不好了。”
“一会儿回去到林大哥那一趟,让他给你...啊……”
身体被用力往前一拽,脚下一个不稳,他跌跌撞撞向前倒去,就那样跌进一个温暖的拥抱。
下巴支在对方的肩头,越过肩膀能看到乱糟糟还有点烧焦的黑发,耳朵和脸颊贴在温暖的肌肤上,胸口连着胸口,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脏疯狂跳个不停,腰身被有力的手臂紧紧勒住,好似生怕自己消失一般。
他和阿诚身高上有点差距,如此亲密的姿势自己得踮起脚尖,耳边是阿诚略微急促的呼吸,身上能感受到阿诚细微的颤抖,洛清晚眨眨眼,脑袋里轰的一声,脸一下红了个彻底。
张玧诚死死抱着洛清晚,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那淡淡的秋海棠,双手摩挲着那纤细的腰身,心里的激动不言而喻。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没事,他没事!
天知道在他看到洛清晚的那一刻有多开心,开心到不敢相信,生怕一切是被大火的热浪熏得出了幻觉,眨眼间就会消失不见,他就那样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抓住对方的手才确定是真的,清晚他真的没有事!他没在火场里,没被困住,他在他的眼前,就在他跟前!
那一刻,张玧诚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就是跟着自己的直觉做出最真实的反应,他想抱住洛清晚,就是想抱住他,把他困在自己怀里,就这样困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寸步不离,最好...是一辈子!
原来...原来这就是爹爹说的一见钟情、心心相惜,原来这就是父王说的心之所属、一往情深,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原来...他喜欢着洛清晚,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被他吸引,想见他,想保护他,不想他出事,只想和他共度余生,原来...洛清晚便是他心仪的人。
他早该知道的,这份特殊的感情就是喜欢,患难见真情...一点错都没有,若是没有这次的意外,他是不是...还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不过也好,现在他明白了就会好好抓住,绝不会错过。若他们两个终有一个需要迈出一步,那这一步,由他来踏出!
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张玧诚闭了闭酸涩的双眼,轻轻蹭了蹭洛清晚的脖颈。
洛清晚被对方的动作激得一哆嗦,瞬间拉回自己的神智,这才反应过来阿诚竟抱着自己!羞涩立刻涌遍全身,他手脚并用开始挣扎,用力的推拒着阿诚的胸膛,直到对方松了劲才脱离那温暖的怀抱,洛清晚拉开两人的距离,疑惑的盯着阿诚。
“你……”洛清晚觉得阿诚不太对劲,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深邃了很多,而且混杂了很多情愫,看得自己心慌意乱,开了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刚才...在干什么?”
“抱你,怎么了?”张玧诚说得直白,仿佛刚才的一切理所当然。
“你!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
“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张玧诚根本不给洛清晚机会,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并固执的抓住这人的手腕,“见你没事,我高兴,抱一下怎么了?”
洛清晚被堵得哑口无言,阿诚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种场面,担心朋友是应该的,见朋友没事兴奋也是应该的,但洛清晚觉得阿诚的这种高兴好像...不单单是对朋友,他的感情似乎更深更重,就像...就像自己对他那种模糊不定的感觉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被弄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弄不清楚,他对阿诚,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见洛清晚不说话,张玧诚脸色阴沉,更是拽着这人与自己对视。他刚刚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觉得大难不死必定是老天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长相厮守,互诉情意。在这一刻他不想放开双手,他不想洛清晚离开他。一个拥抱算什么,比这更...的事他都敢做,谁敢说他什么!
想到这,张玧诚眼角通红,靠近洛清晚的脸,几乎贴着那淡粉色的唇轻喃一声:
“清晚,我……”
“这火势也太大了,先把人群疏散了再……哎?”高大人被熏得灰头土脸,狼狈的跑了出来,刚对下人交代完就看到了这一幕,不觉轻呼一声。
洛清晚一瞥高大人探究的目光又是一顿不自在,他甩开张玧诚的手,转过脸不再看对方,却把红透的耳尖暴露在外,让张玧诚看了个清楚。
张玧诚被连翻的打扰心气更加不顺,他不怎么友善的瞪了高大人一眼,吓得对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两人。
高大人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很快就发现端倪,暗自揣度这小王子莫不是……就刚才那义无反顾往火场里冲的架势,嘿,年轻就是好啊。
高大人捋了捋胡子,想笑又不敢笑,轻咳一声说:“那个...公子,这里还是不安全,要不您先回去,换身衣服,疗下伤,这里有衙役和驻军,不会有什么大事。”
“清晚,你也快回去跟你爹报个平安。”
“哎,好,我这就回去。”洛清晚调整了一下情绪,偷瞄了一眼阿诚,有点慌张的转身就跑。
看着洛清晚的背影,张玧诚更加来气。至于这样吗?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把他吃了不成?跟着他也不理会高大人叫喊,几步跟上洛清晚,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腕就往前走。
“哎?”洛清晚被拖着跑了几步,好不容易跟上,“你...你放开。”
张玧诚一声不吭,固执的牵着人走向拴着红骝马的地方。
“你干什么?放开我。”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叫喂。”张玧诚停在红骝马跟前,单手解开缰绳。
“阿诚,你在搞什么?到底怎么……”
“上马。”
“啊?”
“上马,我送你回去。”
看了看马鞍,又想到之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拥抱,洛清晚下意识的摇摇头。
“不用,我自己能……”
“上去。”
“我说了不用,我能自己走回去。”
张玧诚眉头一皱,轻啧一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洛清晚被这一举动下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挣扎,无奈他抵不过阿诚,这家伙看似无力,却有的是劲儿,抱着自己根本没费多少力,而自己就这样被放到马背上,硬是发不出脾气。
张玧诚抿着唇翻上马背,从后面环住洛清晚,他知道这人在生气,而自己也心气不顺,于是说话也失了平时的进退有度,带着点威胁冲前面的人说:
“最好别闹,若是摔下去我可不管。”
“你!”洛清晚回头瞪了张玧诚一眼,又气呼呼的转过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固执又孩子气的阿诚,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他吗?没有隐藏,没有遮掩,他愿意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给他看,让他触及到他的内心,让他走到他真实的一面,是这样的吗?
目光又瞥到阿诚受伤的手背,刚刚被遗忘的心疼再次涌了上来,洛清晚按了按心口,克制住想去抚摸那伤口的冲动。张玧诚见对方不再反驳自己,还以为这人是怕自己把他摔下马,不由得脸色又是一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狠狠一甩,红骝马不知主人怎么了,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
从镇北到洛清晚家的距离不远也不近,红骝马溜溜达达,花了两刻才远远看到洛府的大门。这一路相对无话,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洛清晚抬眼看到自家大门,犹豫了一下缓缓说:
“我...到了,不用再送,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张玧诚也看了一眼洛府的大门,心里七上八下。走这一路,他的情绪一直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很是烦人。这份感情他想告诉洛清晚,他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问问洛清晚是怎么看自己的,是不是同自己一样,他对自己有没有意思,想不想跟自己永远在一起。
然而,还没等他措好词,想好怎么起头,这就...到了这人家门口,然后呢?他是不是得看着他进去,看着他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接着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人,生生折磨自己得相思病,还得提心吊胆别人,吃不下睡不着,梦里面全都是他的身影。这人呢?压根不明白自己的痛苦,他会想自己吗?会念着自己吗?会梦到自己吗?会吗?会吗!
张玧诚乱七八糟想个不停,洛清晚见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回过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接勾走张玧诚的半个魂魄,那秋海棠的信香更是扰得他无法思考,他看洛清晚看得入了迷,一点反应也做不出。
洛清晚被阿诚直勾勾的视线看得十分不好意思,他扯开对方拉着缰绳的手,不怎么熟练的滑下马背,一句告辞的话也没说直径朝自家走去。
张玧诚看着洛清晚的背影,又一次想到刚才在火场疯狂找人的场景,全部感情都堵了上来,顶得他差点吐血。无处宣泄的情绪让张玧诚头脑一热,纵身跳下马背,跑了几步追上洛清晚,拽着人走到无人的小巷。
“哎?阿诚?你怎么……”洛清晚今天被反复拽来拽去,完全没办法自由做主,心里也是非常不痛快。
“你到底怎么了?”
“阿诚,你说话啊,你怎么回事?哎你……”
眼瞅着进了小巷,洛清晚被推到墙角,张玧诚顺势双手撑住墙壁,牢牢的把人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迫使对方正对自己。
他逃了太多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逃走了!
“你!”洛清晚跺跺脚,怼了阿诚一拳,“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镇北你就不对劲,阿诚,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说出来?”
“我知道你找不到我很心急,可我又不知道旧屋会走水,还是你以为我在耍你?”
“今天我真是临时起意才带孩子们出去的,也算因祸得福,害得你担心不好意思,可你三番五次这样拦着我究竟是为什么?”
“阿诚,我若是做错什么你说出来,不然我不知道是怎么……”
洛清晚瞬间瞪大双眼,看着阿诚近距离的容颜,那双深棕色的双眸已藏于眼皮之后,带着长长的睫毛一起抖个不停,湿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混着对方的气息霸道的闯进自己的鼻中,让他呼吸里都是属于阿诚的味道。
洛清晚突然意识到阿诚对自己做了什么,身体一下瘫软,发着抖就要滑到地上。
伸手捞住这人的腰,张玧诚微微眯起眼看着脸颊红润的洛清晚。
只是单纯的碰触就令两个年轻人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张玧诚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有那护身符护着,估计此时他的沉香木早就和洛清晚的秋海棠纠缠到一起了!
恋恋不舍的离开,张玧诚用拇指擦掉这人嘴角的痕迹,跟着手滑到洛清晚颈后,时重时轻的按了按有点发烫的腺体。
腺体被轻柔的触碰,洛清晚一下清醒,猛地推开对方。张玧诚被这一下推得猝不及防,后退两步稳住身体,待他看清那人惊慌的神色,暗中握紧双拳。
洛清晚气喘吁吁的看着阿诚,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嘴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他!为什么要亲他!
不满逐渐升起,同时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欢喜,怎么觉得是自己期盼的事情!本来就搞不清楚,这下彻底乱了套,洛清晚动了气,二话不说扬起手就向那张英俊的脸上招呼去。
手被半路截了下来,张玧诚握着那纤细的手腕神色不善,洛清晚挣扎两下没挣开,丝毫不畏惧的与对方对视。
“你给我放开!”
“你今天说了太多次放开。”
“你疯了吗!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什么了!”洛清晚喘着粗气吼着,委屈得双眼朦胧。
“当什么?哼,你说我把你当什么了!”张玧诚也被反复拒绝得火冒三丈,本就不爽这下彻底发泄出来。
“我不是随便的人,你要是觉得好玩不要来招惹我!”
“洛清晚!你这样说才把我和那些随便的人划到一起!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堪吗!”
气氛一下火药味十足,两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瞪着对方,张玧诚看着那张清秀的脸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满腹的委屈憋得难受,慢慢爬上那双深棕色的双眸。
洛清晚看到阿诚眼神的变化一下心如刀绞,但想起刚才被稀里糊涂的亲了又尽量保持表情不变,仍不服气的看向对方。
张玧诚发现洛清晚丝毫没有变化,冷冷的一勾嘴角。好啊,感情...都是他在这一厢情愿,不喜欢被他抱,不喜欢被人看到跟他亲近,不喜欢他送他回家,甚至不想骑马的时候靠着他。他就...这么惹他厌烦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洛清晚忽视自己的心疼,又喊了一声。
“怎么样?我想把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张玧诚哼了一声说。
“你……”
“洛清晚,你说我疯了。对,我是疯了,我为你疯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把你当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疯了一样的喜欢你!”
“你说什么……”洛清晚被那几个字震得动弹不得,惊讶的张大嘴巴。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也是才明白,喜欢就是我想见你,喜欢就是我想跟你相处,喜欢就是我想看你每一个表情。”
“喜欢就是...听到你可能在火里没逃出来心急火燎,什么也顾不上就那样冲了进去,生怕...找到你的……”
张玧诚说不下去,悲哀的与洛清晚对视,从那双褐色的双眸里看见自己难忍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在火里我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我找到你被困住。要么和你一起逃出去,要么就跟你一起死在里面。”
“你知不知道,在看到你安然无事,我高兴成什么样子,说是得到全世界都不过分。”
“洛清晚,这样的我,你还觉得我是在玩,在寻欢作乐吗?你觉得这样的我还跟那些人一样吗!”
“我……”洛清晚被阿诚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心神不宁,压根没办法招架。
“你怎么...怎么可以对我……”
“怎么不可以,我未婚,你未嫁,怎么就不可以喜欢你。”
“但我们不能...不可以,你...我……”洛清晚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得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是中庸,我是坤泽,我们……”
“你在乎这个?你在乎性别来确定一切?”张玧诚不屑的一笑,“你记得吗?我说过,乾元、中庸还是坤泽,都是人,都是平等的。”
“既然平等,为什么还要受到性别的束缚?”
不受性别的束缚?乾元、中庸还是坤泽,都是人,应该...平等……小佛爷也是这样的想法,也是从不因为身为坤泽而限制自己,而他不也一直希望这样的吗?
发现洛清晚有点走神,张玧诚不满的扳过这人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洛清晚,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阿诚,我们...我们不可能,没可能的”
“你在意我是中庸?你想找乾元?如果我是个乾元,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你压根没在意我,不管我的性别是什么,你不愿意搭理我!”
“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究竟要我怎样!”
“不是你怎样!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洛清晚受不了的叫着。
“你觉得我们可能吗?我只知道你叫阿诚,其他的...一概不知,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你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感觉!”
“而且,你不属于这里,早晚要离开,然后呢?然后怎么办你想过吗!”
洛清晚不顾一切的打下阿诚的手,发泄般捶打着对方的前胸,打累了才垂下双手。
“还说不是玩,还说什么喜欢我。你们这些公子哥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说喜欢,跟着就一走了之,玩够就扔,倒是潇洒。”
“我没有!”
“你有!你怎么没有!”洛清晚擦了一把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声音开始哽咽。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哭,为什么觉得憋屈,眼泪就这样充满眼眶,马上就要落下来。
“难道你还想把我带回家,让你的双亲接受我吗!”
“别哄我了!我没那么单纯!”
洛清晚根本不给张玧诚解释的机会,挣脱出来就往巷子外面跑。
“洛清晚!”张玧诚抬脚就要追。
“你别过来!”洛清晚厉声喝道,“再过来,就连朋友都不要做!”
“你再靠近我,就...就永远都不要见!”
张玧诚停在原地,有点懊恼的一拳砸在墙上。
洛清晚看了张玧诚一眼,头也不回的跑出小巷,一鼓作气的冲回自己家中。
“少爷,你回来啦...哎,少爷,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少爷,少爷!”小唐看到洛清晚急三火四的样子,不放心的跟在后面。
洛清晚没回答,直径跑回自己屋里,猛的把门关上,不管小唐在外面敲门询问。
“少爷,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不舒服?用不用叫林少爷过来看看?”
“少爷,你倒是……”
“不用管我,让我自己待会儿!”
洛清晚气息不稳,连秋海棠的香味都显得十分慌乱。心跳得飞快,快得几乎飞出胸口,嘴唇也有些疼,用手摸了摸,好像...还留有阿诚的气息。
耳朵里又回响起刚才那乱七八糟的表白,虽然莽撞却字字情真,一个人在恼羞成怒的时候是不会说假话的,阿诚他...是真的喜欢他,而自己也并不反感对方的表白,反倒内心有想要回应的冲动。
喜欢...喜欢一个人……
[喜欢就是我想见你,喜欢就是我想跟你相处,喜欢就是我想看你每一个表情。]
是啊,他也想见阿诚,想跟阿诚相处,看到阿诚开心自己也会笑,看到阿诚受伤会心疼,看到阿诚难过会不忍。他也想看阿诚的喜怒哀乐,不想错过对方每一个表情。
心中的迷雾被那段表白激起的狂风吹散,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洛清晚跌坐在地上,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着双膝,控制不住的...颤抖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他刚刚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是喜欢着阿诚的,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