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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儿子,你这是动心了??

(诚晚)落花时节又逢君

(四)

林月沐在小柊父母约他的时候大概率猜到阿诚会出席,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洛清晚会跟着这个阿诚一起来。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于他对洛清晚的了解,这人虽然心地善良,心眼不多,但也不至于同不熟的人过于亲密,自己当年也是仗着小时候跟他熟悉才得了这声“林大哥”,走得近还是得到这人的充分信任后。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阿诚却……

与不远处的张玧诚对视一番,看着对方深棕色的双眸,林月沐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瞥了眼来到自己身边的洛清晚,心里一阵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他自诩自己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说不上十拿九稳,可也是八九不离十。他能从别人的行为举止和谈吐间猜出大致的身份,也能从谈话间了解到对方的目的。但...阿诚他看不透也猜不透,就像隔着重重薄纱,好似摸得到却从未看清楚真面目。

他知道阿诚并不是那个人的真实名字,也知道这个阿诚有意在隐瞒自己的身份。骑得了上好的红骝马,穿得起上等衣料,就连腰带上的刺绣针脚都比平常人家精致,这一切都说明阿诚家境殷实,富甲一方。

可就这样的富家小少爷,跑来边境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干什么?又有什么事好办的?从商从政都说不过去,最大的可能是游山玩水,但这里的景色哪里及得上漠北雪山周围的重峦叠嶂?单说朝都附近的崇山峻岭令人感到气势磅礴,就连靠近西北边境的高山流水也是被人说得宛如仙境,都是一等一的好景,那不好去偏要跑到这里?

每一样都说不通,便使得阿诚身上的神秘色彩更加浓郁,让人想去探寻,揭开他的一切。但林月沐也发现阿诚其实很聪明,他明知道你对他感兴趣,想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却总是露一半留一半,故意吊着胃口,等到急不可耐时却见好就收,愣是不让你窥探一分。这样的圆滑不留痕迹,像极了在官场摸爬滚打惯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阿诚这人年纪不大,也就和清晚差不多,这样的人从官过于年轻,而且真若是从官,这个年龄必定科举高中,榜上有名,一定会有传闻出来,而且这种人必然带着一股傲气。阿诚傲气是有,但感觉是在收敛不外扬,更何况近些年并没有符合他这个年龄中举的高人传说流传,那他究竟……

林月沐想得入了神,没发现自己表情严肃,神色不对,以至于洛清晚有点担心,拉着他的衣袖叫了好几声。

“林大哥,林大哥。”

“啊?怎么?”林月沐回过神,看着洛清晚有些茫然。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洛清晚在林月沐身边坐下,继续问。

“没什么,许是昨晚整理药材晚了些,没睡好。”林月沐随意扯了个理由,再度看向阿诚时,发现那人已经移开视线,自顾自的和小柊打闹。

“那你注意些,净说我不知道夜深露重,别到时候自己病了让我捡笑话。”

“知道知道。”

“月沐稳重,不会照顾不好自己的。”李老伯捋着胡须笑了笑,冲着对面喊,“阿诚兄弟,快过来坐。”

“来了。”张玧诚逗得小柊咯咯直笑,搂着孩子一起走了过来。

饭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盘子,里面有鱼有肉,荤素搭配,很是丰盛,对于边境这样的地方,过年的年夜饭也不过如此。张玧诚啧了两声,转头对灶台那边喊:

“大嫂,别忙活了,都说不要破费,再做我可真走了。”

“阿诚兄弟真会说笑。”小柊父亲把汤放到桌中间,按着张玧诚的肩让人落了座,“坐下就不准走了。”

“阿诚兄弟,你让他们忙活,你救了小柊,这是他们的心意。”李老伯说着往一旁挪了挪,“阿诚兄弟,过来坐。”

“对啊,阿诚兄弟,你和清晚应该上座。”小柊父亲也说。

“不了,上座给长辈兄长,我坐这就行。”张玧诚微微一笑,捏了捏小柊的脸蛋,“正好挨着小柊。”

“嗯!”小柊很高兴,一边是清晚哥哥,一边是他喜欢的阿诚哥哥。

“快吃吧,再不吃都要凉了。”小柊母亲端上最后一个菜。

“大嫂,快别忙了,都吃不了。”洛清晚冲着小柊母亲招手说。

“都坐都坐,”小柊父亲挨着张玧诚坐下,把两个碗放到跟前,“阿诚兄弟,咱喝一个?”

“不用大哥说,酒都备好了。”张玧诚拎起酒坛撕开封纸,将跟前的碗满上。

“月沐,来来,你也一起喝一碗。”

“我……”

“今天你也不坐诊,喝一碗不碍事。”

“那行,不过我就喝一碗。”林月沐作势就想起身去拿酒碗。

哪知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端着碗递到他跟前,林月沐微微一愣,抬头对上张玧诚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里面好似掺杂许多东西,看得林月沐有点火大,他冷着脸接过碗,同张玧诚手里的酒碗一碰,“当”的一声脆响,两人同时一口喝干碗里的酒,洛清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搞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喝个酒像是在较劲。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张玧诚的教养在餐桌上也提现得十分得当,食不言寝不语,问了就答,对东西不挑剔,问味道都是“好吃”,而且吃得很香,完全没有嫌弃的意思,还会自来熟的添饭,连剃鱼刺的动作都带着一丝优雅。洛清晚时不时的偷偷打量和小柊父亲喝酒的张玧诚,发现这样的阿诚自带光芒,居然让人...移不开视线……

张玧诚不是没发现洛清晚在偷看他,只是不想让对方不好意思。在那人又一次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时,张玧诚恰到好处的抬起双眸,对着那人调皮的一眨眼,惹得洛清晚脸颊一烫,险些把饭喷了出来。

看着那人掩饰般的扒着饭,张玧诚偷偷一笑,把剃好鱼刺的鱼肉夹到小柊碗里。

“吃吧。”

“谢谢阿诚哥哥。”小柊美滋滋的吃着。

“小柊你自己吃,别总麻烦阿诚兄弟。”小柊母亲在一边提醒。

“没关系,不麻烦的。”张玧诚又夹了一块肉送到小柊的嘴里。

“阿诚兄弟很会照顾小孩子啊。”小柊父亲吃着菜说,“还没问阿诚兄弟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八。”

“呦,十八是个好岁数,跟清晚和月沐差不多大。”

“那...清晚和林兄弟都多大?”张玧诚不着痕迹的说。

“清晚今年十六,月沐十九,你们三个倒是巧。”

“那倒真是巧,也算我们有缘。”张玧诚扬了扬手里的酒碗,抿了一口酒。

“阿诚兄弟这个年纪就会照顾小孩,莫不是已经成婚生子了?”

小柊父亲一句无心的话让桌上三个年轻人动作都是一僵,张玧诚很快调整好自己,垂下双眸没说话。而洛清晚则是心跳如鼓,他心中也有类似的疑惑,只是碍于两人不是很熟没办法问这么私密的问题,眼下小柊父亲问了出来,他也想听听阿诚怎么说。林月沐是惊了一下,有点期待张玧诚的回答。

“我这是...说错话了?”小柊父亲发现气氛不对,踌躇的开口。

“你看看你,问得那叫什么话。”小柊母亲捶了丈夫一下,“喝点酒就胡说八道起来。”

“哎,小柊他爹也没问错,阿诚兄弟这个岁数有孩子不稀奇,你俩成婚的时候岁数也就跟清晚差不多,第二年就生小柊了。”李老伯开口化解尴尬。

“不过这个与个人隐私有关,阿诚兄弟若是不方便回答不说也无妨。”

“没关系,说了也没什么。”张玧诚无所谓的开口,“我还没成婚,会照顾小孩,是因为家里...有个跟小柊差不多大的弟弟。”

说完,张玧诚瞟了洛清晚一眼,好似在掂量自己的话会不会引起那人的不适。

“有兄弟好啊,以后有什么事还能商量。”小柊父亲揽住张玧诚的肩,“不过,阿诚兄弟,你这岁数也是该成婚了,你双亲就不着急?”

“哎呀,你别胡说八道。”觉得丈夫喝多了,小柊母亲赶紧拦着。

“怎么胡说八道,你看阿诚兄弟,要貌有貌,而且胆识过人,我就不信没人上门说亲。”

“哎,你家门槛是不是都要被说媒的踏平了?”

“你可少喝点吧,嘴都没边了。”

“大嫂,大哥是真性情,没事的。”张玧诚替小柊父亲辩解,“我年岁还小,婚事...不着急。”

“什么年岁还小,十八不小了,是该考虑成家了。”

“家父说,得先把本领学好,至于婚事,也得双亲做主。不过……”

“不过?”

张玧诚瞬间表情真挚,眼神也深邃,他下意识的望了洛清晚一眼,郑重其事的开口:

“若要成婚,也是得找一心爱之人,为了他我会求得双亲成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

一席话说得洛清晚心跳加速,双颊发烫,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阿诚刚才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洛清晚不安的放下碗筷,揪紧衣裳下摆。他在想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跟阿诚...怎么可能!先不说他对这人还有疑惑,单说一个中庸和一个坤泽又怎么可能走到一块!他真的变奇怪了,越来越奇怪,都是这个阿诚害的!

“清晚,怎么了?”林月沐发觉洛清晚的不对劲,担忧的靠了过来。

“没...没什么。”洛清晚摇摇头。

“吃这么少,身子不舒服?”

“不是,就是……”洛清晚咬咬唇,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心情很乱,压根找不到好的理由糊弄过去。

林月沐想了想,又看了看与小柊父亲说笑的张玧诚,阳光正巧在这时从敞开的窗户洒进,照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让脸上的麻点更加清晰。林月沐看到那些麻点时当下倒吸一口凉气,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你这脸……”

张玧诚听到林月沐的话也是一呆,不解为何对方会说自己的脸。而小柊父亲也是一脸疑惑,凑近了打量张玧诚。

“阿诚兄弟的脸怎么了?挺好的啊,英俊潇洒。”

“不是。”林月沐摆摆手,才接着说,“之前没注意,方才迎着阳光才看清,阿诚兄弟脸上的...应该是麻点吧?”

“阿诚兄弟,曾患过天花?”

此话一出,立刻惊得在座的人都是一个激灵。天花,让人闻风丧胆的疾病,几乎无药可救,生生折磨到死,早些年朝都有过天花流行,之后各地也有零散患病的,其恐怖程度不寒而栗,患病之人皮肤生疮破溃,极少能有活下来的。

除了小柊,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张玧诚,探究般的那张白净脸上的麻点。

“阿诚兄弟,你是否得过……”

“林大哥好眼力,不愧是行医之人。”张玧诚打断林月沐的话,“我小的时候是得过天花。”

“我曾看过记档,若没记错朝都在十多年前曾有过天花流行,阿诚兄弟...家在朝都?”

“嗯。”

“那阿诚兄弟的双亲在哪……”

话还没说完,林月沐只觉一道寒光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诧异的看向张玧诚,只见对方面无表情,神色凝重,深棕色的双眸冷冽刺骨,带着阵阵寒意不停的射向自己。

林月沐被盯得遍体生寒,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震慑自己,带着警告提醒他,接下去的事情不是他这种身份能打探的。

林月沐双手紧握,努力忍受着浑身不适。阿诚带给他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乾元的压迫!

然而转瞬间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张玧诚依然表情平静,自顾自的小酌。林月沐亵衣被汗浸透,稳了稳情绪还想追问,却被一旁的洛清晚按住手。

洛清晚自然感觉到刚才气氛的不寻常,他也明白林月沐是小心谨慎,希望能打探清楚,可阿诚明显不愿意说,再问只会让彼此尴尬,破坏小柊父母的心意。

林月沐张张嘴,最终放弃的把话咽了回去。

“阿诚兄弟得了天花大难不死,也是有福之人。”李老伯趁机岔开话题,给张玧诚夹着菜。

“谢谢李伯伯。”张玧诚双手捧碗,接过李老伯给他的菜,“我得天花的时候年岁小,已经记不清了。”

“哎呀,不说那些,这是老天爷安排咱们要在这相遇的。阿诚兄弟,喝酒,喝酒。”小柊父亲又端起酒碗,与张玧诚碰了碰。

桌上的气氛不再压抑,又是谈笑风生。林月沐也知道不能再问,默默的吃着菜。小柊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明言暗语,他吃饱后就跑到一旁玩了起来,没多一会儿却被落在院子里的一只没见过的大鸟吸引了注意力。

那鸟颈背偏白,头顶浅褐,上体多褐色而略具横斑,与翼尖的深褐色成对比,下体偏白,浑身的羽毛很是光亮,最奇的是两条眉纹似玄墨,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大鸟停在小柊家院子里的树枝上,用喙悠闲的梳理着羽毛,它看到趴在窗前的小柊,竟一点没有要躲得意思,还忽闪着翅膀像是在立威。

小柊越看越喜欢,他忽的站起身,抓起一旁的网兜就往外面跑,边跑还边喊:

“爹娘,我到院子里捉鸟!”

“捉鸟?你捉什么鸟?”小柊父亲问。

“院子里有一只没见过的大鸟,我要捉住它养在家里!”

“你别乱来啊,当心受伤!”

“不会的,不会的!”

张玧诚也因着小柊的话看向窗外,当看到所谓的大鸟到底是何方神圣时当即惊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跳起,追着小柊跑出屋。其他人不明所以,下意识也跟了出去。

小柊兴致冲冲的跑到树前,挥着竹竿带动网兜就去套鸟。他这么大小的孩子在边境别说捕鸟,就连下水都能摸到鱼。这一下算是十拿九稳,一般的鸟几乎逃不过,可这鸟又岂是一般的鸟,它见网兜直冲而来一点也不惊慌,甚至张开双翼凌空而起,双爪蹬开网兜,朝着小柊面门而来。

小柊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阴影降临在自己跟前,同时还有一声嘶哑的鸟叫声响于耳边。小孩子抬手就挡,被这一下弄得坐在地上,那鸟盘旋一圈,一个俯冲正对小柊的眼睛。

“玄眉!退下!”一颗石子飞了过来,打断了猎隼的注意力,这家伙不满的叫了一声,眨眼间看到张玧诚横在小柊跟前。

“听话!玄眉!”张玧诚挡在小柊前面,厉声说道。

玄眉上挑身体在高空中转了几圈,又忽闪着翅膀停落在刚才呆过的枝头,不屑的叫了一声,好似在说是这小鬼先挑事。

张玧诚瞪了玄眉一眼,下意识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并没有发现不妥,猜测可能刚才自己无意中释放出来的气场让玄眉追踪到了自己。接着他转头去看小柊有没有受伤。小孩子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大碍。

“小柊!没事吧?”小柊母亲跑过来扶着儿子查看。

“没事,我没事。”小柊缓过神,小脸也不似刚才那样惨白。

“哪来的野鸟,在这撒野!”小柊父亲借着酒劲就想抄石头砸过去。

“大哥,先别动!”张玧诚拦住小柊父亲,冲着玄眉打了个呼哨。

玄眉听到主人的命令,忽闪着翅膀飞起,停落在张玧诚早就支起来的胳膊上,并讨好般的歪歪头。

这一幕让追出来的人目瞪口呆,这鸟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倒乖乖的站在阿诚的胳膊上。

“知不知错?”张玧诚板着脸训着。

玄眉无所谓的“嘎”了一声,自行整理着羽毛,压根不在乎主人的话。开什么玩笑,它也就怕张玧诚和七王爷,别人还不放在隼眼里,更别提欺负个小屁孩了。

“嘿,把你给惯的。”张玧诚气得哼一声,抬手轻拍隼头。

“阿诚兄弟,这……”小柊父亲瞪大双眼,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诚哥哥,这是...你的鸟?”小柊躲在张玧诚身后小声的问。

“它是我养的,不过不是鸟,是猎隼。”张玧诚蹲下身体,撑着胳膊让小柊看个仔细。

“猎隼?”

“嗯,它是猛禽,凶得很,可不能随便惹它。”

“哦。”小柊探着头,刚要靠近玄眉却忽闪着翅膀恐吓,小孩子一缩脖,还是有点害怕。

“玄眉。”张玧诚抖抖胳膊,让玄眉安静。

“它叫玄眉?”小柊又探出脑袋。

“嗯,我起的,好不好听?”

“阿诚哥哥,它为什么听你的话?”

“因为...我救了它。”

“阿诚兄弟,这是你养的?”小柊父亲指了指玄眉说。

“是。不好意思,玄眉野性尚在,刚才吓着小柊了。”张玧诚抱歉的说。

“那倒没事,不过你怎么养这种猛禽呢?”

“只是养着有趣,这次它跟我出来...也是帮我传递家书。”

玄眉仿佛听懂了张玧诚的话,一个劲儿的用喙啄着爪上的竹筒。张玧诚见状立刻取下竹筒打开,拿出里面的纸张。

宣纸上字迹清晰,劲瘦有力,是漂亮的瘦金体,洋洋洒洒写了几页,都是慰问关怀的话语,落款最后的两个字看得张玧诚眼热,激动的站起身,玄眉腾空而起,于空中盘旋等着主人。

“大哥,方才很是抱歉。”张玧诚抱了抱拳。

“阿诚兄弟,你这话说的,孩子不是没事嘛。”小柊父亲摆摆手说。

“家中来信,我得回去写回信,等过几日再跟大哥喝酒赔礼。”

“哎哎,你有事快去忙。”

“失陪。”张玧诚对着众人行礼告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洛清晚,才抬脚走出了小柊家。

“这个阿诚,是个奇人,也是个怪人。”李老伯呵呵笑了一声,转身拉着小柊往回走。

洛清晚也转身准备回屋,刚迈出一脚却被拉住手腕,他不解的看向身后的林月沐,轻轻叫了一声:

“林大哥?”

“那个阿诚...有问题。”林月沐低低的说。

“林大哥,你……”

“你先听我说。”林月沐认真的看着洛清晚,“这个人的身份高深莫测,对于自己的家闭口不提,到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而且他养猎隼,那可是猛禽,能把猛禽养着玩的非富即贵,他至少是个达官贵族家的小少爷。”

“这样的人,凭什么跟咱们走得这么近?又凭什么……”林月沐猛地收住话头,不自在的看着洛清晚。

“林大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洛清晚叹了口气,“你想的问题,我也想过。”

“想过你还跟他走那么近?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存着别的心思!”

“我觉得,阿诚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什么都不交底,揣着明白装糊涂,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大哥,你心思细腻,行事小心,为我好我都知道,但...但对于阿诚,我始终……”

“清晚。”林月沐又握了握洛清晚的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跟前,“你别那么善良,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好。”

“可……”

“可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这么信任他?”

“他是迷了你的眼,还是迷了你的心?让你义无反顾的任由他耍!”

“林大哥!”洛清晚脸色一变,甩开了林月沐的手。

林月沐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咬着唇握紧拳。

洛清晚胸膛起伏,轻咳了几声,他伸舌舔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

“林大哥,我知道你的用意,阿诚他...的确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也知道他有...一些事情瞒着我。但……”

“但是,对于素未谋面的我和小柊,他能不计性命的出手相救,我总觉得这样的人心肠不会太坏。”

“还有,还有……”想到那晚阿诚替自己解围,洛清晚的脸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他要是故意的呢?故意接近你,故意引起你的注意,你难道不知道他对你...他对你其实……”

“林大哥,你想的有点多了,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且,中庸和坤泽...怎么可能。”

“那你呢?你对他就没有……”

“林大哥,我说了,中庸和坤泽...不可能的事,我于他...只是救命之恩的感谢。”

“而且,他毕竟救过我,我也...不想听到诋毁我恩人的话。”

“清晚,我……”

“林大哥,我敬你是我哥哥,所以...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见,以后...别再说了,反正过段时间...他就回去了,也不会再见面。”

说完洛清晚逃也似的回到屋里,坐在座位上抑制不住的发抖。听不得别人说救命恩人的坏话正常,想为恩人辩解也能理解。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心虚的感觉?说到和阿诚的关系竟会心虚的厉害……

林月沐的话他都懂,他也明白,中庸和坤泽是不可能的,但...当林月沐怀疑他对阿诚的感觉不对劲时,他突然有了被人撕下伪装、暴露一切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全是借口,而真正的感觉却没办法表达出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对于阿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能否认,尽管接触时间不长,阿诚...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这痕迹很特殊,以至于他见到阿诚会觉得高兴,见不到时会有点想念,看着对方的脸颊会入迷,听对方的声音会陶醉,觉得他有家室会失落,听到他仍未成婚会窃喜。他真的快要被阿诚弄得越来越奇怪,奇怪到了...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

几天之后,张玧诚和洛清晚时不时会偶遇,彼此也会打招呼或攀谈几句。张玧诚依旧谈笑风生,洛清晚依旧有理有度,两人表面上彬彬有礼,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对方在自己这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变得越来越想见面,越来越舍不得分离……

这天,张玧诚从驻军营里出来正要回官房,中途碰到高大人,高大人正巧沏了壶好茶,热络的拉着张玧诚一起品尝,张玧诚推脱不过,也就随着高大人到了衙门后院品茶谈心。

两人坐在书房的飘窗上,喝着茶,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高大人跟张玧诚熟悉后,发觉这个王子没什么架子,也不会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亲民的很。于是也愿意与之多交谈几句,说上点体己话。

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边境这几年来的建设规划上,高大人搓着手感叹,要不是前人树栽得好,哪有他这个后人乘凉的机会。张玧诚一听来了劲,追问所谓的前人是谁,高大人喝了口茶,不慌不忙的说:

“就是前任衙役大人,洛大人。”

“洛大人?”张玧诚一挑眉。

“是啊,洛大人是个好官,为这边境做了不少贡献。”

高大人款款而谈,从洛大人在朝都自请来边境说到他为边境的付出,同时也说到洛大人家中的事情。

“洛大人人很好,什么都替百姓们着想,公子看这边境现在面积不小,以前只有这规模的一半,都是洛大人和驻军花时间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而且洛大人也是呕心沥血,才让百姓安居立业,您看到这里的人们至今还愿叫他一声洛大人就知道他有多高的声望了。”

张玧诚沉默的点点头,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洛清晚的面容,不禁轻轻一笑。

“洛大人好,他儿子为人也好,年纪不大就想着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用旧屋建了个学堂,就在镇子北面。”

“哎,前两天我看公子还和洛大人的儿子说话呢,就是洛清晚。”

“我们只是有几面之缘。”张玧诚淡淡的说。

高大人不知道张玧诚和洛清晚之间发生的事,仍自顾自的说着。

“清晚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身体就不好,年纪不大就来到这,本来还有哥哥和姐姐,结果都……唉。”

“清...洛清晚有哥哥和姐姐?”张玧诚诧异的问,这他可从来都不知道。

“本来是有的,但都夭折了,现在就剩清晚这一个独苗,也是洛大人一大憾事。”

张玧诚静静听着,印证了心里的猜测。自己果然没想错,洛清晚在夜市露出的惆怅和说出的话都是在悼念他的哥哥姐姐。他一定很寂寞吧,没有伴儿,没有人陪他长大,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想到这,张玧诚感到心里隐隐作痛,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抓了抓胸口,难耐的扯了扯衣服。

“公子不舒服?”高大人问。

“没有没有。”张玧诚赶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大人请继续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清晚身子不好,生病是常有的事,本来都以为是他养不大,哪知道最后留下来的反倒是他。”

“也亏得林月沐那小子医理过人,帮着给清晚调理,这些年才没怎么闹病。”

“林月沐...是本地人?”张玧诚不着痕迹的说。

“也不是。他们家来边境比较早,世代从医倒是真的。”

高大人说着说着自动放低声音,凑近张玧诚小声说的:

“我也是听别人嘀咕,说林月沐的祖父原本是在朝都王宫当御医,不知得罪了谁,被撵了出来,这才携全家逃到这里。”

“公子在王宫可有听过这类的传闻?”

“这应该是挺多年前的事,就算传也传变了味。”张玧诚淡淡的说, “而且道听途说的也做不得数。”

“是是,公子说的是。”

张玧诚抿抿唇,心里盘算着回去要不要查查林月沐的底儿。这人很会揣测别人身份,而且观察甚微,能从一点发掘出想要的线索,这倒也符合在王宫中察言观色,谨小慎微。说不定他的老辈还真在宫中当过值,以后可以跟瞎子叔叔打听一下。

张玧诚自顾自的在心中打着小算盘,而一旁的高大人自然没发现王子殿下走了神,还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要说洛大人和林月沐家也是有缘,洛大人跟林月沐的父亲很投缘。清晚和月沐也是一小长起来的,俩人关系要好,也算填补了清晚失了哥哥和姐姐的伤处。”

“况且清晚和月沐,一个坤泽,一个乾元,也算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一句话拉回张玧诚的心神,他盯着高大人看了半天,琢磨这个天作之合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洛清晚和林月沐,他们……”

“清晚和月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过听说洛大人和月沐他爹挺想结亲家,两人还商量俩孩子的婚事来着,要不是前两年月沐他两个爹爹因为意外身亡,恐怕这婚也早就成了。”

“他们...都说到这一步了?那他们本人...是怎么个意思?”张玧诚试探着问,喝了口茶压了压乱糟糟的心。

“清晚是没什么表现,月沐嘛...对清晚倒是照顾有加,估计是有意思。”

哼,他觉得也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林月沐对洛清晚的殷勤,还有对自己的戒备,那不是对陌生人的防备,而是对情敌的警惕的提防。林月沐...是看出他对洛清晚有着特别的感觉了吗?才会把自己视为情敌?

思绪又一次开始游离,扰得张玧诚愈发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君子不夺人所好,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林月沐对洛清晚有意思。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性格,应该自动自觉的跟洛清晚保持距离,但...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不靠近洛清晚。也做不到对洛清晚视而不见,他好像下意识的就想去保护洛清晚,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给那人安全,只有自己才能护他周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被那秋海棠干扰了自己的判断?还是当真只因为那是洛清晚?那他...到底是不是林月沐的情敌?他想不想成为林月沐的...情敌?

张玧诚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烫得厉害,他赶紧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公子?”高大人不明所以的说,他觉得张玧诚今天有点反常,但从脸上又看不出什么。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张玧诚胡乱找了个借口。

“公子这几天往返于驻军营地,还得给家中写信,交代这边的情况,是不是...累了?”

“还好,不怎么累?”

“公子要是累早点回去休息,话可以改天说。”

“我真没事,大人刚才说到哪了。”

没想到小王子也喜欢打听八卦。

高大人捋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抿着茶水继续说:

“公子若想听,卑职就接着说。”

怎么他想听!张玧诚哭笑不得,却又不好意思打断高大人,只能忍着继续听。

“公子也明白,这乾元和坤泽在一起,天经地义,洛大人也有意让清晚和月沐成婚,毕竟知根知底。”

“况且清晚长得清秀,也是被说了几次亲,都被洛大人拒绝了,估计是想等着清晚再大些就把婚事定下。”

“这个地方,能找个互相了解的不容易,况且月沐有能力,家境也算可以,也说的上门当户对。”

张玧诚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酸的牙根直痒痒,咬了几下更是酸到全身,弄得他坐立不安。

凭什么擅自做主洛清晚的婚事!都不问问那人的意见吗?他要是不乐意呢?要是不喜欢林月沐呢?要是...要是那人心有所属,也想找个心意相通的人成婚呢?

高大人见张玧诚表情有点凝重,刚想转移话题,一个下人急三火四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禀告:

“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镇北面的旧屋...走、走水了。”

“什么?!”高大人一下站起身。

张玧诚也微微一愣。镇北面的旧屋...莫不是……

“怎么就走水了?”高大人急匆匆往外走。

“许是天气干燥才……”

“派没派人营救?”

“已经去了,只不过暂时没看见人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旧屋不就是清晚教书的学堂?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通知洛大人了吗?”

“刚去,大人您看……”

“还等什么,快去现场……”

高大人话说了一半,身边一阵疾风刮过,只留下一抹身着米白色衣裳的背影瞬间消失在门口。高大人张了张,半天才回过神是怎么回事,提高声音呼了一声:

“公子!您这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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