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胳膊伤的有些严重,其余的无甚大碍。惟此臂恐以后都不得触凉摸冰。且会时而抽痛,尤其天冷之际最易犯痛。我这药帖你拿好,犯时敷上一匹,准保有效。……"
被好心的店伙送来最近的医馆的潘世刚刚才苏醒,便脑袋昏沉地听了那白须老大夫絮叨。这会儿脑袋清醒些许了,才发觉自己浑身难受、没力;痛意遍布整只左手。
潘世恭敬地道了谢,就要起身告辞--回右权兵总督府。
那白须老大夫不允许,他说:
"这伤需静养,不宜剧烈运动的。而况你刚醒。--来,把这药先喝了吧。"
老大夫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东西。还没有喝呢,潘世的舌尖便泛起一阵苦意。但他终于是仰起头,一饮而尽。
老大夫看他喝完药似乎心满意足了,便扭身去前台继续看诊。
潘世静静地躺在床上,将要睡去,却忽而听到一阵声响。他定了定神,认真听了起来。
″哎哎,听说了吗?漳埔村闹了个大起义!领头人是姓宋的戍关将士。"
漳埔村?不是那个他历经逃亡一事的地方吗?潘世心想。
一道声音忙接道:"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姓宋的儿子宋什么阳的,可厉害了。"
"宋淮阳!那人确实历害,带兵一套一套的。不过要我说,咱任将军那才叫一个牛!那眼睛黑不隆咚的,可骇死个人了!听说他以前还是个留过洋的大夫,没想到领兵打仗这么历害。"
不知为何,潘世脑海里浮现出当天那个踹了他一脚的军·阀。
另一道声音充满疑惑:"那右权兵总督秦尤呢?"
潘世立马起了劲儿,侧耳倾听。
之前那道声音明显满是不屑:"嗤,那个供人玩乐的小白儿脸能有什么?恐怕连个弓都拉不动!"
"哈哈哈哈哈……"
说完几人立马大笑起来,声音之大,刺得潘世耳膜一阵痛,心也跟着一阵抽痛。他攥紧了拳头,随即又悻悻地松开。
不能再为老尤添麻烦了……
就他暂居北归这小半月来,因为口角冲突而与他人动拳头的祸事已发生了十多桩。秦尤因此不仅要在众多军务当中抽空打点伤者,还要屈尊降贵、卑躬屈膝地同人家赔礼道歉。
秦尤虽然面上不显,但潘世心里也不可能无有发觉秦尤的情绪低迷。尽管潘世万分努力地克制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别人对秦尤的诋毁。
联想起右权兵总督府的萧瑟和秦尤的苦笑,潘世一下子凄然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个个儿都轻视秦尤,难道真的只是秦尤的理想?
潘世茫然不解,心中疑惑万千。
忽然一声惊呼引起了潘世的注意。
"啊呀,不好了!"
那人大喘着气。
"秦尤死了!"
潘世~秦尤死了?!
潘世大声的复述了一遍,将旁人吓一跳。
潘世立马焦急地站起身。但因为急速地拉扯,使他的伤崩裂渗血,他顾不上这些了。他咬着牙飞奔起来。
老大夫定定地站在后边喃喃自语:
"不就死了个废人吗,现在的孩儿都这样爱瞅热闹了?……"
…………
潘世挤开重重的人群,大汗淋漓地闯进府里,却见一群身着官服、腰佩利刃的人围着主屋叫叫嚷嚷着。
潘世~老尤!
潘世激动地声音发颤,引得官兵回头一望。
"你是谁?"
其中一个人严肃地厉声问道。
潘世~我姓潘名世,年方十七,乃秦氏好友。
潘世喘了几口气,眼眶红得厉害。他浑身抖着,好似遭了一道霹雳。
几个官兵互相协商了一下。潘世等的很是着急,胸口起起伏伏,不知究竟是累的还是急的。
"行吧,"其中一个官兵说,"他的遗产先交由你保管。总共有五个银元、一个府邸、十件衣裳外加一套官袍、一匹洋马、一辆陛下赏赐的马车、一支长戈、两把佩剑以及一些杂货。"
潘世点点头。实际上,他关心的并不是什么遗产的。他关心的仅仅是秦尤的死因和遗体--他想将遗体送回文相府,毕竟落叶归根。
官兵看着潘世那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以为他是巴望着秦尤的遗产,于是极其不屑地低骂了一声"下 · 贱"。
"秦氏的死因……我们大理寺查检后判定为上吊自杀。你看你还有什么疑惑?"
潘世摇头。他并不想再同这些人扯这样那些的了。他只想这些人赶紧离开,他想缓一缓,独自冷静一下。也想和秦尤谈谈天。
待那些人总算是风风火火的离开后,潘世才进了主屋。
主屋的中央的房梁下,秦尤便腾空悬挂在那轻轻晃动。
潘世小心翼翼的将他取了下来,让他躺在地上。
潘世细细地端详着他。铁青的脸,泛紫的唇,唇边正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原本应该盈着灿烂笑意的眼睛已经闭上,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可脖子上的勒痕和那僵硬笔直的身躯都令潘世痛苦:秦尤真的死了……
秦尤死了……
他的知己,他的挚友,死了。
潘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伏在秦尤身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噼噼啪啪的往下掉,砸在秦尤身上。
他哭到无力,眼前发黑,喉咙沙哑,浑身是汗。汗衫紧贴着他那单薄的脊背。昏黄的灯燃着,火舌将灯芯一点点吞噬……
停止哭泣的潘世看着从秦尤手中取出来的一封遗书,眼神狠厉。
遗书上罗列着一大串人的姓名。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正是秦文相和他的三妻四妾的名字……
潘世~他们都该死。对吗?
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