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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爱人(三)

我想和你穿山越岭来相爱x

04

别来沧海事

初二那年冬天,妈妈回来,姜野已经比她高出一头,正是青春期,内心迷茫,沉默寡言,活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妈妈说接下来她要去台湾工作,已经办好了手续,下次回来,可能要久一点。

大概也是从初二那年开始,姜野陷入焦虑的泥沼,他一遍遍在纸上罗列计划,试图将一天中醒着的十几个小时划分成一些严谨的方格,精确到几点几分,对应诸项事宜。他甚至试过将课间十分钟分成三份,前两分钟回顾上节课的知识点,中间五分钟休息,最后三分钟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可大脑中的那根弦却崩断了,他在星期天的下午反复背诵生物课本上的段落,“富含淀粉的食物有大米、馒头、土豆、红薯、山药……”却始终无法按顺序记住。

等妈妈再次回来,姜野已经读高一,喜欢看韩寒,被应试教育折磨得死去活来。妈妈又带回来一个台湾男人,第一次见面,又是过年,他给了姜野一个大红包,里面有一千块钱,姜野很客气地喊他叔叔。那次妈妈回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拜堂成亲。姥姥有点迷信,人生大事颇多讲究,不知托谁算了一卦,晚上的时候,姥姥悄声叮嘱姜野,半夜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起来,只管埋头睡觉,妈妈要办点事,姜野跟她属相不合,看不得。

半夜姜野听到鞭炮声,听到姥姥指挥他们跪拜磕头,听到有人抽泣。姜野躺在厚重的被子里,没有睁开眼睛,想象着月光照进院子里,然后沉沉睡去。第二天起来,窗户上贴着喜字。

高三那年,有一天晚上姜野躺在床上,突然清楚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敲敲打打,像是擂鼓的声音,姜野问奶奶是不是有人在闹什么动静,奶奶说没有,让他赶紧睡。自那以后,只要姜野脑袋一挨枕头,擂鼓的声音就会浮现。

在县城的五岔路口有一家精神病院,同学之间开玩笑,常说将某某人绑起来送五岔路口。姜野爸爸带他去过,开了一些镇定药物。

姜野总是感到紧张不安,不知病根是如何落下的。那些症状从未消失,只是在高考后暂时退却到水面之下,相安无事。他依然幻想得到某种完美公式,让生活得以完美地推演下去。但谁都知道,那不可能。

姜野和妈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高考后她回来一次,姜野终于从考试中解脱,心境松快了些,她带姜野去北京玩了十几天。大二时她回来一次,姜野已经有了女朋友。大学毕业那年她回来一次,姜野第一次带女朋友见她。2018年,那时还没有疫情,姜野和女朋友去台湾自由行,她和丈夫全程陪同。2019年疫情爆发,2021年姜野结婚,疫情原因,她没办法回来,至今已有四年不相见。

姜野的父亲年轻时脾气暴躁,打人,小时候姜野见过他打妈妈,按在地上左右开弓,妈妈让姜野去叫人,姜野跑去发小家,敲门没人应,就往门下面钻。邻居们前往姜野家劝架,妈妈刚好跑出来,拾起一根小棍将门从外面插上,爸爸出不来,隔墙扔出一把铁锨,铁锨落在姜野面前,砸出了火星子。但一年又一年过去,爸爸磨平了性子,和姜野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姜野结婚时他和后妈筹备策划,耐心细致,婚礼十分顺利,姜野很感谢他们。

老人变得更老了。姥姥前几年得了胃癌,切去一部分胃,上次见她,她喝了一点稀饭,过一会又吐了出来。现在她住在舅舅家,老房子租了出去,有几次姜野从门前经过,都没有停下。

前不久,爷爷骑电车去人社局查退休工资,一辆轿车倒车时将他撞倒,一条腿骨折,至今还住在医院里。而姜野在重庆工作,因为疫情波动,一直无法回山东探望。

那天下班时姜野给奶奶打电话,奶奶说她刚从医院照顾爷爷回来,正准备出门去充话费,姜野边打电话边用支付宝给她充了100块钱,奶奶知道后惊叹不已。末了奶奶跟他说,下班快回家吧,回家吃饭。姜野感到一阵落寞,他在重庆买了房,心里却觉得寡淡,而他以前跟随爷爷奶奶居住的楼房,去年分了家,如今姜野回去,可以住父亲的新房,但那里更陌生,有时要看导航才能找到地方。

妈妈在台湾开一家花店,后来生意不景气又跟别人合伙开茶楼,生活倒是自由自在。2022年6月,她确诊了新冠,中度症状,医院只接收重症,让她拿药回家隔离。姜野每天打微信视频过去宽慰她,她也借着机会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从老家说到深圳,从深圳说到台湾,独独对黄叔叔只字不提,姜野也没有问。第七天,她的检测结果转阴性,症状也基本消失。

说来奇怪,在妈妈告诉姜野她确诊前一天,夜里姜野莫名辗转难眠,心情沮丧至极,鬼使神差写了一大段矫情文字微信发给她,还没心没肺地模仿卡夫卡那封著名的家书拟了一个标题——《致母亲的一封信》。文章很伤她的心。摘录如下,权当是份病例:

你是我不幸的源泉。

我胆怯、懦弱、焦虑、消沉、时常感到虚无与绝望,这些总地汇成了我的病态,而这病态来自于你们馈赠给我的童年。当一个人开始质疑他的母亲是否真的爱他的时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同时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也开始彻底崩塌。我童年的快乐几乎从未与你们有关,而自我步入少年,至今十余年我从未真正快乐过。

我认为自己一直在生病,这个病无法名状,似一只黑狗在啃噬心脏。我尝试过各种办法,仍未痊愈。我也做过很多剖析,病因的最终指向,我在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已经言明。

我的成长没有榜样,彼时我的双亲正值壮年,但他们都不在我面前,在我面前的是爷爷奶奶,他们早已退休不事劳作,每月退休金如数到账,所以我没有习得健康和力量,我学到的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还是小事,更坏的事情是,我在两位衰弱的老人身边长大,早早变得暮气沉沉。我很早就开始衰老了,坟墓也很早就依稀可见。

但我还是苟延残喘到了29岁,累累如丧家之犬,实际上大概也是了。你知道吗,如毒药一般渗进骨子里的虚无感是最要命的,一切都是偶然。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但我现在不太想说了,我只告诉你,如今每次我采访时遇到一位年轻的妈妈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我都会呆呆地看一会,几乎忍不住要背过身哭出来。我29岁了,依然忍不住会这样……

可无论如何,当敲下这些文字时,姜野发现他能言说的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丰满,无非是二三琐事,和一个温暖的壳。但姜野也清晰地认识到,那个人在姜野人生中存在的意义——姜野的灵魂孱弱,而他短暂地扮演过一个年轻有力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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