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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一)

我想和你穿山越岭来相爱x

我每个月领着基本工资,过着无业游民的生活。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感染的新冠。董淑丽总叨叨说是我传染给她的,理由是她是无症状感染者,而我却是实实在在的确诊病例。对这种无知的想法,我总是嗤之以鼻,在心里,我何尝不是怀疑她才是传染源呢!在我们娘儿俩康复后的第八个月,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因为我们依然“病”着。

小文在加拿大多伦多,也是一位新冠康复者,得这个病比我早了整整一年。我在方舱时,她曾不止一次忠告过我:“康复后千万不要告诉外人得过新冠。”我当时不以为然,大夫和护士们对我那么好,亲朋好友对我的关心更是无以复加,净受重视了,压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歧视。那段时间我就像一只大熊猫,感觉自己如果不快点好起来都对不起他们。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没得病时还有亲戚朋友,得病了,不,确切说是康复了,啥都没了。

第一次感受到歧视,是结束居家隔离后第一天。小区集体团购的菜到了,董淑丽提议说:“咱俩在家憋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出去回报一下社会吧。”

我特意申请做东二区的送菜志愿者,那里住着同事宋姐。患病期间,宋姐没少在微信上嘘寒问暖,刚确诊时,她鼓励我说:“这个病其实就跟感冒一样,你别当回事儿。”康复后长时间处于封闭状态,心里慌得没着没落的,她又给我加油鼓劲儿,“丫头,坚持住,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拥抱你。”

我迫切地想早点见到这位好姐姐,拿到菜后边走边给她发微信,“姐,我解放啦,一会儿给你家送团购菜哈。”

宋姐秒回道,“你别麻烦了,我自己下去取就行。”

我没想太多,回复说,“没事儿,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旋即,宋姐穿着一身睡衣一阵风似的下了楼,在距我有一丈远的地方急停,“小曾啊真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儿得出去一下,你把菜放楼道里就行。”

宋姐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注意到,她戴了两条N95,脸上仿佛罩着厚厚的防毒面具。

“我来不及了,先走了。”话音未落,宋姐不等我回应,又一阵风似的快速走远了。

我呆立在原地,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遇到了同样垂头丧气的董淑丽。当她兴冲冲地捧着一泡沫盒子菜,去敲好姐妹赵姨家的门时,门里好半天没人应声。她熟悉赵姨的作息时间,确定这会儿肯定在家,又狠敲了几下才从门里传来赵姨的声音:“谢谢了,放门口吧。”董淑丽站在门外,觉得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咱们做错什么了吗?”董淑丽怔怔地问我。

我同样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吃晚饭时,董阳的到来让我和董淑丽郁闷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不知道是不是都姓董的缘故,董淑丽对这个准女婿一向挺满意的,总叨叨说这孩子实在、厚道,值得托付。客观讲,他人确实不错,就拿我居家隔离这段时间来说吧,天天到我家楼外的小广场上,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仰着头望着我。让我觉得非常温暖,每次到最后我都要接连摆手几次,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可是,在内心深处,我总感觉董阳差点意思,并不是最理想的丈夫人选。他个头不够高,鼻子不够挺,目光不够深邃,也不会哄人开心。其实吧,女人也好色,也注重眼缘。当然了,我没肤浅到只注重这些外在条件。但是在去他家见他父母的问题上,一拖再拖,直到他第N次支支吾吾地说父母又催他了,看他那副为难的样子,我于心不忍,才终于同意了。他心花怒放,当即给家里打电话通报。没承想,我却在约定时间的前两天直接进了方舱。

董淑丽招呼董阳坐下来一起吃,他也不见外,洗了手坐下来后抓起一个包子就吃。董阳一个包子还没吃完,楼外的小广场上响起了广场舞的音乐。董淑丽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把刚刚拿在手里的包子又重新放回盘子里,沉吟道:“开始了,我得去了。”

董淑丽此前一直是领舞,两个多月没跳了,都快憋疯了。居家隔离期间,只要外面音乐一响,她立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跟着节奏一起舞动。

联想到白天送菜的遭遇,我预感她这次重新归队“下场”不会太好,劝她:“要不咱今天还是在家里跳跳得了。”

董淑丽这时已经换好了舞裙,正准备到门口换鞋,她迟疑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看了一眼董阳,说:“没事儿,你俩在家好好唠唠。”

董淑丽走后,我不放心,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拉包子直接填进嘴里,径直来到阳台。

我看到董淑丽和第一排的几个舞友点头寒暄了一下后,一转身,自然而然地回到自己从前的领舞位置,随着节奏开始晃动起来。戏剧性的一幕随即出现,最后一排的赵姨率先离开,其他人紧随其后,原先近百人的队伍犹如被扎破的气球,顷刻间急剧萎缩。董淑丽浑然不觉,仍陶醉在音乐里,直到音乐突然中断,才茫然转身,发觉只剩下刘叔一个人正在低头收拾音响的电线。

我对刘叔心存期待,他和董淑丽一直是最佳搭档,每次广场舞结束后,都要再合作几曲交谊舞,在众人的阵阵赞叹中,挥汗如雨。我甚至在得知刘叔也是丧偶后猜想,董淑丽和他有没有可能梅开二度。然而,这次他让我失望了。我不知道他俩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董淑丽向他走近了两步后就停下脚步,刘叔满脸堆笑,好像在解释着什么,然后就转身抱着音响快步离开了。

小广场空了,只留下董淑丽一个人落寞的身影。我想,这一刻,她一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前几天,她还在阳台上开窗和刚刚逃离的那些舞友们隔空互动,大家伙儿还给她鼓劲儿打气,期盼她早日归队,转眼间她就成了洪水猛兽。

眼前的这一幕也深深地刺痛了我。我侧头定定地盯着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董阳,片刻后,问道:“我什么时候去你家见你父母?”

董阳踌躇了,嗫嚅了半天没发出声来。我最烦他这副欲言又止的窝囊样儿。真是讽刺,得了一场新冠,连带着在他父母心中的地位也没了。我没心情等他想好托词,从嘴里甩出一个字:“滚!”

董淑丽回家后一直闷闷不乐,也没问董阳怎么走了,我也没敢去触她的霉头,窝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刷手机。

此时此刻,我格外想和小文好好聊一聊。算了一下加拿大的时间,正是早上,不确定她起没起床,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刷到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在5个小时前发的一条朋友圈:新冠正在考验社会的文明程度,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

我留言:深有同感。

留言刚发送成功,小文就发起了语音通话。

“怎么了亲爱的,受刺激了?”

我将自己的郁闷和盘托出。

“你今后要学会适应这种环境,”小文语重心长,“我刚解除隔离时比你惨多了,刚一出门就被一位黑人邻居泼粪,他嘴上还挑衅说:‘你能闻到大便的味道吗?’我当即回击:‘我隔着三条街就能闻到你身上的狐臭。’之后报了警……”

小文康复后的一些遭遇,之前和我讲过一些,但都没有这次讲得多,讲得详细。我这次听,忽然多了一种特殊的意味,并且强烈地预感到:她的昨天,就是我的明天。

随后的一系列经历印证了我的预感。我和董淑丽被社会彻底抛弃了,而且是360度无死角抛弃,进入到另一种隔离状态。我家成了阎王殿,连亲戚都不登门了。我们娘儿俩就像行走的病毒一样,邻居们唯恐躲闪不及,还经常给我们来个白眼。

向公司申请上班,顶头上司许经理先是让我安心休息一段时间,不要着急。我听话照做了。再次申请,许经理让去医院做核酸检测,我照做了,阴性;他又让做血清抗体检测,我又照做了,lgm抗体阴性,lgG抗体阴性。一连申请了九次,做了八次血清抗体检测,全是阴性。我左胳膊的肘窝,留下一串细密的针眼,一个挨着一个,像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省略号。每次提交报告结果后就没了下文。后来实在气不过,我直接向总经理提交了一份书面情况说明,得到的答复是:考虑到新冠患者康复后存在复阳的情况,还需要再做一次血清抗体检测。我照做了,还是阴性,然后就又没有然后了。

我每个月领着基本工资,过着无业游民的生活。这对一个27岁的年轻生命来说,一点都不惬意。

小雅是我的第一死党,我们曾约定,结婚时要互为伴娘。她不仅没邀请我参加婚礼,还在婚礼前一天骗我说,受疫情影响就不办婚礼了。她在微信上将婚礼的盛况发出来,也没忘把我屏蔽,却忘了让我们那些共同的朋友一起屏蔽我。当天晚上,她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手机在我手里震动了很久,我都没点接听。我不愿意听自己最好的朋友说那些苍白无力的话。

董淑丽的心理承受力比我差得多,起初的几天,她常常以泪洗面,不是抱怨不公平,就是埋怨我传染了她。她不再跳广场舞了,在家里也不跳了,甚至楼外广场舞的音乐一响起,她就打电话向物业投诉扰民,全然忘了此前她一直是对抗扰民投诉的领袖。

慢慢地,董淑丽有点接受现实了,天天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和原先居家时一样,没事儿就捧着个手机听郭德纲的相声解闷。有时为了让她走出家门,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我会打发她帮我取快递。有一次,董淑丽来到驿站门口,发现我的快递被单独甩在门外,驿站的老板此前一直对人客客气气的,这次却一反常态,虎着脸没好气地对董淑丽说:“回去和你姑娘说一下,以后别往这儿发快递了,周围很多人都反映了,不想和你家的快递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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