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异客以前从不知道萨尔贡的夜晚也会这样冷,或者说,过去的十八年他都从未体会过血管里的所有血液不约而同被复仇的兴奋凝结成寒冰的快感。
露在衣料外的指尖蹭着沙砾,夜晚沙海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他喉咙里升起的血腥味。就像十八年前懵懂的自己一样,抱着恩师的遗体在硝烟里抖瑟。那时他无助地跪坐在弯弯绕绕的小巷间,唯一的理智提醒自己抱紧那个箱子---好像那是他之后,所能依靠的所有的一切。
身体深处的源石结晶蠢蠢欲动起来,刺痛从某个地方尖锐地传来,不过他早就不以为意。异客--“沙卒”-艾利奥特早就不惧怕疼痛。他早就变成了十八年前那个年轻的实习助手艾利奥特.格罗夫最讨厌的那种人,混迹市井,手段阴狠,靠着吮吸黑暗过活的人。
只是这点刺痛和着老伊辛离开前的话语挥之不去,将他拽入久远的过去。十八年前仓促埋葬掉的遗体,缠绕错节的阴谋,枪响时血光同尘,刹那间包裹了他。
“除开你的年龄来看,你真的做不出像样的选择。”女人的声音最终湮没在沉沉的沙海里,像溺水者一样慢慢沉下去。
他突然很想见到早已音信不再的凯尔希,询问自己的选择是否“像样”。
但他没有天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夜晚询问。他只是靠坐在岩石上,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他沉寂的心跳,缓而重。
他清楚这是不可能失手的刺杀。经过沁礁的王酋,被腐烂的高贵搅得无能而狂妄,懦弱的护卫军。自己的武器早已布置完毕,剩下的只有等待。
老伊辛早在几个小时前离开,去寻找他永恒追随的主人。在凯尔希离开后他和异客保持了这种微妙的关系,不经意间就有十八年过去。异客他说他讨厌凯尔希对着别人的命运指手画脚,现在看来他的选择似乎也无甚好处。
但他其实没有选择。从被卷入王酋们的阴谋开始时艾利奥特就埋葬了自己,一切的变故都突然而迅速,自己只来得及找到模糊的方向。
异客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十八年前的同样的夜晚。
#2
“愿他的灵魂随长河而归。”
“愿他如沙砾般永恒平静。”
“愿他长闻故乡耳语,愿他在彼岸得见洪浪。”
“他将重归浩瀚轮回。”
凯尔希的声音再度重现,艾利奥特把手埋进冰冷的土地。听说人的灵魂彻骨寒凉,艾利奥特在那一刻希翼他碰到了教授索恩的灵魂。
“走吧。”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场漫长的斗争,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凯尔希的那点话语从回忆中听来格外冷漠而漫不经心,像是镶嵌了一层时间的毛边,变得模糊而不清晰。异客无从得知她行了多远,也无法预知她的道路。那时他能做的就只有机械地跟随她。
这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久远而古老的故事。他眯着眼想。
普通的实习研究员艾利奥特误入贵族,军方与王酋的阴谋,失去了所能拥有的一切而无从脱身。萨尔贡的风吹来腐朽的气息。但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行于大地之上的万千生灵,因为大人物的纷争而彻底消失的人们太多了。相比之下,艾利奥特,索恩,像是两粒渺小的沙尘,不过被风粘在了“倒霉”上而已。
他在那一个月失去了恩师,草草埋葬了恩师后又辗转来到沁礁,而后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凯尔希给过他可以得到他之前有希望得到失去一切的选择,但他拒绝了。
在这一点上他也许和凯尔希有几分相像。
在虚假与黑暗前,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真实。
远处有炮火声响起。异客站起身来拂去尘土,突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空气说道:
“我觉得我的选择很像样。”
#3
这样的复仇也许是没有意义的,但他的快感已经从碾压着尸体的鞋底升起直冲脑髓,尖利地叫喊着。
让他们运送所谓“新型引擎”的王酋现在正狼狈地躺在沙地上,血汩汩地从他的脖颈流下,就好像艾利奥特多年前试图唤醒的濒死的教授索恩一样。只是异客清楚那血液的肮脏。
他同样清楚,杀掉这个王酋是没有用的。腐败的贵族们依旧踩在尸体上狂欢,可这能够暂时抚慰他十八年的等待与守候。他用鞋尖触摸他的脖颈,那东西温热而富有生机。可惜它不该生在这样的人的颔下。异客心想。
他脚下发力,直到惊恐的王酋挣扎着停止最后的呼吸。
然后他点燃火信,注视着这里被漫天大火覆盖。
灰烬纷飞而下,落在他的衣服上,身上,发丝上。
好像下了一场雨一般。引领着失路的灵魂归去。
一场火葬。
“愿他的灵魂随长河而归。”
“愿他如沙砾般永恒平静。”
“愿他长闻故乡耳语,愿他在彼岸得见洪浪。”
“他将重归浩瀚轮回。”
异客轻声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