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往常,深更半夜的帝域早就被黑夜笼罩,可眼下这般万盏灯火,比凡间都还要热闹。
海棠瞧着心喜,本想寻了一处茶棚欣赏着人来人往的烟火景色。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少年还真能打赢,寻着仙气一路追踪过来。
见了仙气缭绕且年长些的前辈就上前询问。
海棠只能躲避着,头次庆幸自己生得年轻瘦小,一点儿都不像个五万岁的老婆婆。
“啊!”
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她手里的糖糕都蹭到了海棠的裙摆。
素白的布料多了好大一块褐色糖稀,女孩见状被吓得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才瞧了一眼被弄脏的衣服,可小女孩的反应让海棠直愣,细长的眉毛微微凝起,一对眸子泛起无辜的水色:我都没哭,你怎么就哭了……
“哇……呜呜——”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小脸通红。
哭声引起了路人偶尔的注目,海棠连忙环顾了一圈周围的路人都在打量着自己,仿佛自己才是欺负小孩的坏人。
“好啦好啦。”海棠蹲下身子,有些慌乱的安抚着,“我不怪你就是了,这糕我给你再买一个……”
“真哒?”听了上半句,女孩立马收了哭泣的小脸,手里抓着剩余糖糕大大的啃了一口,把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转身就走。
海棠神色稍愣,女孩蹦蹦跳跳拿着自己的糖糕离开,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孩骗了。
那哪是害怕大人怪罪,明显就是装委屈从而逃避责任。
海棠起了身子,瞧着留下一大块污渍的裙摆,目光又转向小皮孩离开的身影,眸光沉沉,一言不发站在原地许久。
右手捏着的碧色玉髓手串缓缓的缠上手指间,感受到指间的凉意,才收回了神色。
闹市里交杂的喧闹声,也挑拨不动她眼眸中的一片黯然,只默声步伐不缓不急往前走着。
昔日的护城河边围聚了许多年轻小姑娘放着河灯,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盏盏花灯,娇艳明亮。
“我希望能有神女和尊上那般的天赐姻缘。”
“到我了,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和尊上俊朗的夫婿。”
两个月族暗玄蓝烟裙的少女在河边许下自己的小小心愿,她们的四周也布满祈求姻缘的少女欢笑声。
一袭素白布裙的仙子轻轻提着裙摆,无声地在不远处的木板上缓缓坐下。
动作轻缓优雅,即使衣裙没有旁边月族女孩们那般精致漂亮,可她身上淡若清风般的仙气,在少女欢声笑语中格外另类。
旁边的女孩纷纷看向了她,慢条斯理的从袖口处拿出素帕,白皙纤细的手指轻捏着帕子在若有若无的沾了沾水面。
安安静静擦着自己裙摆上的污渍。
“这仙族人莫不是有病吧?好生生的法术不用,来这用河水擦裙摆。”
“小声点,不要招惹事端。”
“哎哎,那仙子好生奇怪,擦个裙子还慢吞吞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来苍盐海的仙族人哪个不是装腔作势的。”
海棠手指间的动作一顿,翘长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望向言语围绕着自己的两个女孩。
对上海棠平静的眸子,深邃不见底,让两个女孩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我就跟你说不要乱说话吧。”
两个女孩拉住相互的手心,落荒而逃。
“我就……只是好奇嘛。”
视线落在两个女孩手拉着手,还相互安抚的模样,海棠眸底终于起了两分波澜。
垂眼瞧着自己手里只有湿润的素帕。
有朋友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苍盐海的圆月格外皎洁,这还是海棠第一次看到苍盐海的满月。
也不知,如果他们也能看到这副光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少女时期的海棠好像也没她们这般自由快乐。
几百岁时就要为上仙职责操忙,再大些就跟着大家一起行军打仗保护仙族。
看着河边的女孩们巧笑倩容,明媚又自由,海棠双瞳中星光渐渐暗淡。
在她们这般的年岁,自己失去了所有。
手里拽着素帕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浅淡,过往的记忆冲入脑海。
谈言满是愤怒的拽出颓废的自己,万般指责:“你拿什么浑浑噩噩度日,你的性命是整个小队换来的……”
“谈言,我不想活下去了。”
那时的海棠失去了一切,了如天塌了下来,她连生的希望都没有。
脸上的怒意渐渐流失,看着身前眸底暗淡无光的女孩,素来喋喋不休的谈言哑了声。
她当真是不知该怎么活下去,整个小队除了她全都死在月族的刀刃下,只有她苟且偷生……甚至她微小的生命力还是月神耗尽最后一丝神力换的。
所有人都说她是不详之身,她原是不信的,每每都提着刀和他们理论,“这世上哪有生来就是不详的人,如若有,那也是天瞎了眼!”
可她现在再也不敢拿着剑,理直气壮地说出那般狂妄的话语。
月神、南绰、旬邑、韩子君、蕴意、廖水羽、非域……最后连谈言都走了,有太多的人逝去,她又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半分错都没有。
“看着我!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海棠至今都记得谈言当时愤懑的语气,“而是大家的,你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
“既不让我报仇,又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再决断了,她是月神拼死救下来的,是整个小队唯一存活的人。
“以后,你就替他们活下去吧。”
“带着他们的一份,去感受云卷云舒,世间苍凉,踏遍每一寸仙族的领土,不,是三界中所有的山河日月,都替他们走一遭吧。”
谈言仙逝后,他生前所有的东西都被销毁,海棠只留下他画的那幅至交好友的画卷,只因上面写着:
“逝去的灵魂,会飞渡忘川,在遥远的来世等着故人。”
他应该是写给沅澧仙尊的,可那时的仙族人才凋零,仙尊被调去了镇守澧水、沅水两地,这幅画也落在海棠的手中。
海棠漂泊了两万年,以为能见到当年的带领自己的仙尊,可得来也是他逝去的消息。
不详之身……她信了,她的存在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延绵不休的厄运。
擦了许久,素白的布料被水渍侵染了大片,可糖稀留下的痕迹怎么也擦不干净。
渐渐的一层水雾遮住了视线,海棠的睫毛微颤,颓唐失神,她好像好久没哭过了。
咬了咬抑制不住地发抖的嘴唇,似是生气的把手帕放在河水中转了几圈,重新擦着裙摆,手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清喉娇啭带着些许颤音,自言自语着:“怎么还被一个小孩气哭了呢。”
明明人生鼎沸的都城,深春的风忽地变得格外的柔,也兴许是安抚着说谎的女孩。
帝域都城注定是不止息的一夜。
拢着华丽长袍的男子,漫无目的行走在街道中,在暖黄的灯火中,丝绸衣料上的玄纹隐隐乏着金光。
白皙的俊容虽略显年轻,但眉目深邃,气质雍容儒雅,一双漆黑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每一位与他擦肩而过的白衣仙家。
俯视万物的神情,高高在上,让人不敢逾矩与他贴近。
可偏偏有人莽撞。
“那前辈改日我再……哎呀!”
一袭白衣的仙族少年,正回头打着招呼却撞上巽风厚实的胸膛。
在宽阔的街道上,明明是来人不知道躲,少年却头也没抬俯下身子谦卑道歉:“对不住了。”
巽风眉眼冷淡,对这个行仙族礼仪,穿着仙族服饰的少年不屑一顾,正欲挪开步子,可少年这时已经直起腰杆。
他丝毫没有畏惧来人冷傲的气质,而是肆无忌惮的眼神飘了过来想看看自己撞了什么样的人。
刹时间,巽风刚要迈出的脚一顿,眼尾略长的凤眸恍如失神了般停在仙族少年上。
“道友,可是撞伤你了?”见身材高大,月族玄服男子神绪异常,少年都开始紧张起来,可莫要把人撞傻了!
道友两字,让巽风比女子还翘长的蝶翼睫毛颤了颤,往日清冷晦暗的眸子头次流露出错愕、慌乱。
“道友?”少年又唤了一声,青涩的俊容满是疑惑。
可这时,他的目光一转,远处摊位上站了一位仙风道骨的女仙,模样看着也是上了年纪的。
少年面上一喜,对着巽风行了个礼顾不上其他的连忙跑了过去。
“前辈!”
听到少年雀跃的声音,巽风的双瞳也跟着转了过去,人潮如织的街道上,他只看到这神明爽俊的少年正奋奋和前人讲解着什么。
渐渐的时间好像被置换了般,巽风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
“殿下……”
“殿下?”
巽风眸子恍惚了一瞬,侧目往身侧看去,一身黑袍窄袖的少年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孔宛如寒霜,只有眉眼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看着他。
“殿下,今年这灯火不错。”
少年的嗓音向来冷冽清澈,那双浅色瞳孔却柔着不易察觉到温暖,让巽风无比的安心。
“君……”巽风声音暗哑,带着些颤抖,可话还未落下,眼前的人像是幻影般消散在空气中。
巽风心脏猛地抽动,慌神的寻找,可繁华的街道里人来人往就是没有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晚辈就不叨扰了。”
少年略显失望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巽风猛地转身望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只在眼前。
白衣少年的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清澈明亮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明明是那么相像的人,却透露出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和气质。
似是注意到炽热的视线,少年讶异的望过去,只见巽风死死盯着自己。
他青涩又少年气的脸蛋上顿时五彩飞扬:救命,我又被月族人盯上了!他向我走过来了,救命!∑(°Д°)
少年迈开长腿转身就跑,却被巽风一把抓了回来,揪着他后衣领,面色冷得瘆人,凤眼透着阴鸷:“名字。”
面对凶神恶煞的月族男子,少年先愣了愣,然后怒瞪了他一眼,仿若在表达: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吗?
未得到回复,巽风眸色更暗了,压低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名字?”
“江、江沅。”
好吧,他没骨气。
“哪人?”
“天星河。”
面对巽风的施压,少年老实巴交的招供了。
这地名到让巽风诧异片刻,天星河靠近水云天四水枢扭带,他默默催动灵力探视到这位叫江沅的少年仙龄不过一万来岁。
年轻虽小竟能入那般高的仙府?
松开手,可巽风的眸光没有收敛,似是要看穿少年般死盯着他。
江沅抖了抖身子,他今天出门忘记算卦了?怎么这般倒霉。
“你走吧。”
淡淡的语气传入耳中,少年面上一喜,立马开溜。
可巽风双眸极为复杂望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不知不觉中,巽风抚摸上了手指上戴着黑曜石戒指,它上面镶嵌的玛瑙光滑温润,这是他曾经安定心神的小动作。
自兄尊回来以后,巽风早就改掉这个小毛病。
可看着在远处又向一名仙人在打听事情的白衣少年,巽风陷入了深思。
若是君泽的转世也是极好的。
至少在天星河,在那水云天接近核心的和平地带,可保他一生平安无忧。
少年表现出的纯真和无忧无虑,可想而知现在的身份很契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