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高天鹤的家族世代倒斗，积蓄得家财万贯，解放前算是地主，测成分被抄没了之后，搬了家做本行，没几年又富起来。

　　过去都传言高宅里有尊鸽血玉的地藏王菩萨，高不过三寸三厘，日以灵鸽一对祭祀，能镇邪避凶，保他家族长盛不衰。后来，高家再次没落，各界势力纷纷潜入高宅，搜寻那血玉菩萨，可惜从未有人找到，关于那宗传闻，信者也便越来越少。

　　高天鹤一路做着珠围翠绕的高府小少爷，直到他十八岁上，一伙子军警找上了门，父母亲族抓的抓，跑的跑，一个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小高少爷永远忘不了为首的那个督察，那张脸上的表情正经八百，讲起话来义正辞严，举手投足之间，掀起罡风阵阵。

　　他听到了，别的督察喊他“马队长”，他也听到了，被称作“王队长”的那个男人叫他：佳。

　　马佳。

　　高天鹤抱着铺盖卷游荡街头的时候，嘴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恨是不可能不恨的，但要说恨到骨头缝里不共戴天，那倒也不至于。

　　高家做的本就是犯法的行当，警察来抓人无可非议。何况这些警察虽则态度强硬，但自始至终一枪未放，高宅上下，从老太爷到厨房切菜阿姨，没一个受伤。

　　所以，说实话，高天鹤对这伙人非但没有那么怨恨，反而还暗自存着感激和敬意。

　　只是刚从家乡逃出来的高小少爷，样子属实有点狼狈。

　　偏偏这人又讲义气，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了恃强凌弱的，就要拔刀相助，见了穷极困窘的，又要仗义疏财，出来没有半个月，身上挂了不知多少彩，包袱里的金银也散去了多一半。

　　高天鹤正为前途渺茫闷闷不乐的时候，梁朋杰就像天降一般地到了他的面前。

　　初初认识梁朋杰，高天鹤还以为这小孩是个哑巴。也不单是高天鹤，那天桥附近认识梁朋杰的，全都当他是个哑巴，因为他根本就不开口说话。

　　那时，梁朋杰在当地一个丐帮里跟着讨生活，因为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还总被误以为不会说话，所以一向业绩喜人。高天鹤已经动了刨疙瘩找点好东西换盘缠的心思，所以加入了那伙叫花子掩人耳目，白天借着要饭之名，打探消息，晚上出去踩点，不想却叫梁朋杰轻易识破了心思。

　　“往西十五里路有条河，河里那水鬼每晚都哭，哭得我心烦，”三更半夜的，梁朋杰爬到地下室大通铺上高天鹤的旁边，一脸平静地说出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你去问她要盘缠吧，顺道帮她把夙愿了了，我也清净。”

　　话说完，梁朋杰掀了高天鹤的被窝就钻进去，还手动把被子卷紧。

　　“你干嘛？”高天鹤本来就被他那一顿话说得害怕，现在又受到这种“非礼”，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奋力压低声音问道。

　　“今天七月十五，”梁朋杰把脑袋往高天鹤怀里埋了埋，“我怕。”

　　搁到现在，梁朋杰也还是说不清，他当初为什么就那么信任高天鹤，在鬼节那天不找熟人，反而躲他被窝里。

　　“反正就是觉得，天鹤抱着我，我就有安全感。”梁朋杰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下着铲子。

　　四个人围了一个圈，正在高天鹤用香灰画下的白十字标记上开挖。

　　“我还记得那之后，第二天早上，那帮乞丐以为咱俩勾搭上了，问我要喜酒。”高天鹤想到好玩的事，盒盒笑了起来。

　　“对啊，”梁朋杰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一个老乞丐，“我说你个小哑巴，最近怎么总穿得明里骚，暗里浪的，合着是钓凯子哪！有出息，有出息啊，你看天鹤这个俊哪！”

　　“哈哈哈……”高天鹤都给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接下话茬，“你那时候是不是还挺骄傲的？”

　　“那当然啊，那伙子憨批，哪儿见过你这种成色的男人啊！我当时心里还打算盘呢，你要真是我男人，我就不用在那鬼地方熬日子了。”

　　“现在我不是你男人，你不也从那儿出来了？”

　　“那是，我鹤哥仗义嘛，是不是，豹豹？”

　　被cue到的李文豹轻轻松松掘起一大块石头，“朋朋说得对，鹤鹤最有义气了。”

　　“我有个问题，”陈博豪举手，“他为什么要说你穿得明里骚暗里浪的？”

　　“鬼节啊，穿鲜艳点辟邪吧。”李文豹猜测。

　　“那你今天穿的这露一大片后背的透视装，也是为了辟邪？”陈博豪伸手从梁朋杰脊梁骨撸下来，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我这是为了轻薄透气！”梁朋杰一声咆哮，奶猫似的。

　　不远处，高杨和代玮藏在一棵树后头，时不时探头瞅一眼盗墓团那边的情形。

　　起先代玮还没留意，后来回想时才记起，这四个人恐怕就是摸金行当里久负盛名的天鹤盗墓团的成员：传言里，盗墓团领头的留着胡子，有一说一，怼人不倦，然而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大美人；副手是个走过十几年江湖的老油子，居然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光景；团里还有两个半人半鬼的小娃娃，估摸着就是剩下的那两位了。

　　合着这全国第一的盗墓天团，拢共就四个人。

　　代玮先前还以为那个团里人很多，只是出名的就那四个。

　　把对方的身份瞧了出来，高杨和代玮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人家是盗墓寻宝的行家，他们两个哪里能比得上呢？

　　还是高杨精明，讲了要按兵不动，先看着高天鹤他们找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高天鹤不愧是满洲一系晦字行千年不遇的奇才，按着他画下的印子，没多久，大伙儿就摸进了一座大墓。

　　“埋这么浅？”陈博豪举着激光手电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年代近。”高天鹤淡淡说道。

　　四个人一道向墓穴深处行进，高代二人也吊在他们身后，进入了那座墓。

　　“没什么遗憾，魂都走了，该是冤屈在枉死城里申完了。”梁朋杰边走边说。

　　听他这么一讲，大家的心又定上几分，聚在一起稳步前进。破除掉一点小机关，他们到了墓主人的跟前，翻检那些随葬品。

　　“天鹤，这灯好漂亮啊，有什么名堂吗？”李文豹小心翼翼捧起一盏白玉莲灯，拿给高天鹤看。

　　“这就是‘纸年’，我跟你说过的。”

　　原来，传说中的纸年并不是一朵实在的花，而是一盏莲灯。灯盏者，日出而熄，日落而明，可不就是那传言里的神花吗？

　　高杨心下一动，马上就预备着要去抢，倒叫代玮给拉住了。只见代玮冲他微微摇一摇头，示意他再静观一段不迟。

　　“这东西值钱吗？”陈博豪把灯从李文豹手里接过去察看。

　　“值啊。”高天鹤理所当然地答，随即又道：“不过，还是先放那儿吧。我算着这灯对别的人有大用，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