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川站在原地片刻,突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第三种可能。”
李复春:“?”
白祁川没有直接说,他渡着步子走过去。他才14岁,身体还没有长开,比起李复春还差一些,倒真像个小孩子。不过此刻他走路的样子端庄周正,就连现在上了年纪的老丞相都不一定能走的这么气定神闲。
朝臣做派,却有着一手医术。
李复春觉得好生奇怪,他倒是有兴趣看看白祁川会说什么。李复春的躺椅边上是一张木质的椅子,虽然下过雪,但整个院子里干净的很,除了树梢有些没有办法触碰到的地方以外,其他的雪都被扫落,堆积到墙角去了,颇是整洁。
白祁川很喜欢。
似乎是知道白祁川一定会来,为了照顾小公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那张木椅也垫了一块柔软的毛垫,品质不错,应该是皇帝赐的。
白祁川走过去落座,少年眉目如画,颇是清雅,眼尾的泪痣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从太子殿走到太医院的路上还算长,运动过,面色也红润了起来,嘴唇也有了血色,比起苍白的脸色,好看不少。
想来是渡甘草的药效过了。
李复春眯了眯眼:“小公子,卑职有些好奇,渡甘草,你从哪来的?”皇宫里可没有这类使用不当就会出事的毒药。
白祁川笑了笑,也没有隐藏,从腰间再次解下那个香囊,这次没有打开,只是放在石头桌上:“这香囊是装药材的,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我在外总是容易受伤,我娘……我娘喜欢让我带着这个,里面有一些好用的草药。”
“渡甘草也有止痛的效果。”
李复春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渡甘草虽然有止痛的效果,但是并不好,还不如敲晕了来的省事,不过如果实在极限的环境下,这个香囊倒是真的救命急用。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多大病大灾。
“那小公子找我到底是做什么。”李复春直截了当的开口问。
白祁川:“我想要……李大夫带我出宫,可否?”
——
皇后赶到太子殿的时候,许嵩还没有醒。
白慕容冲进内殿,第一时间就是找还在床上昏迷的许嵩,她已经让胡四去通知皇帝,不管许嵩今天会不会有事,让皇上来总是没错的。虽然她并不知道白祁川为什么要来找许嵩,但……隐约有些不安。
她掀开床帐,看到许嵩还是闭着眼睛,没有要苏醒的意向。
她小心地掖好被子,把许嵩露出来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才端庄着站起来。前堂已经跪满了太子殿的侍从,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白慕容冷“呵”一声:“今日谁看见白祁川进来太子殿了?”
一群婢女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竟然没有一个人作声。
白慕容瞪大了眼:“你们一个人都没有见到白祁川?!”
婢女们小声回答:“回皇后娘娘,奴婢们一直守在太子殿门口,不可能有人进去啊……”
白慕容沉言片刻,突然,门口走来了了最近跟在皇上身边的小邓子,他一进来救看见了站在台阶上衣装华贵的白慕容,后者还没开口说话,小邓子就掐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说罢,身穿龙袍的许广仁就走了进来。
现场除了白慕容站着,其他的人全部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妾身参见换皇上——”白慕容行了礼。
“免礼吧。”许广仁挥了挥手,众人才平身。
其实要是照平时,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当今圣上是个轻礼的,不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今天比较意外。先是许嵩还在内殿昏迷,皇后一大早又火急火燎地跑来太子殿,后面又来了一个皇上。
这事闹得,出错一步就是掉脑袋的事。
许广仁皱了皱眉,看向白慕容:“皇后,这怎么回事?你一大早找朕来做什么。”白慕容不知道白祁川做了什么,但他天微亮,正是没人的时候跑来找许嵩,不可能什么都没做。所以当即,白慕容就跪在地上:“请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不管怎么样,白慕容害许嵩昏迷至今不会错。
许广仁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扶皇后起来。”后面的婢女急忙要上前,白慕容却挣脱了她们的手,用衣袖抹起了眼泪:“臣妾不起——”
“你是朕的皇后,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跪着做什么,快起来。”许广仁只好上前,把白慕容扶起来。她依在许广仁身边,抽噎:“臣妾今天起早,就是想来看看嵩儿,没成想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嵩儿殿里的婢女跑到臣妾跟前说……说……”
“说什么?”许广仁问。
“说白小公子进了内殿,要害我的嵩儿。”白慕容说。
“什么?!白小公子?是国舅家的小儿子?”许广仁沉声说。
许广仁未必不知道,白祁川不受国舅的待见,但他毕竟是国舅的儿子,国舅作为朝中重臣,儿子暗害太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白慕容怎么可能不知道,张嘴就乱说,若是假的……
许广仁略有些排斥,他离白慕容远了一些,:“皇后,这事不能乱说,你可真的亲眼看见了白祁川白小公子进了嵩儿的内殿。”
白慕容张了张嘴:“这……”
正在僵持,内殿突然传来了一道不高不低略显沙哑的声音,像是久睡刚醒:“父皇?母后?你们一大早在闹什么呢……”
白慕容震惊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许嵩穿着单薄的内衬,晃悠着走出来。许广仁一见他这样,怒呵:“还不快去拿一件狐裘和一个暖炉过来!”
婢女连忙跑去拿。
许嵩不明所以,他一早醒来,像是做了一个很久也很可怕的梦,梦里没有他心心念念相见的人,也没有母后。梦很沉,身上好像也很痛,他很想醒过来,但无法挣扎。
直到一个白衣少年的到来。
他好像在哪见过他,但又想不起来他是谁。浑浑噩噩间,他居然挣脱了梦境,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嗓子渴的冒烟,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大概是生病了,才会那么难受。
他有些生气,自己好歹也是个太子,生病的时候连水都不来喂一口,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他难受着嗓子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来,这下可是真的把他整不会了。
人都去哪了?
他想也没想穿上鞋子就走了出来,结果入目就是宏大的场面,庭院前堂里跪满了人,他认得,都是自己殿里的奴才,怎么都跪在这里了?他又看见自己母后站在父皇面前哭,父皇皱着眉,明显是听了不高兴的话才会露出的神情。
许嵩虽然才14,但他知道轻重,适时出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许广仁给许嵩披上狐裘之后,被冻的有些麻木的身体才终于回暖一些,他微微作揖:“儿臣多谢父皇。”
许广仁虽然对他私自离开祭祀大典这件事很生气,但毕竟还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回来的时候还伤成那副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现在看见他终于醒了,才如释重负,板起了脸严肃:“你知道你在祭祀大典闹出了什么事吗?做什么不好?要救人不会让侍卫去吗!?”
许嵩低下了头,知道许广仁生气的时候不能顶撞,只能点头称是,最后许广仁还是不忍心看着他刚刚苏醒的身体站在这里太久,给他和刚刚出言不逊的皇后一人留了一个“禁足两个月”的惩罚,临走前,还特别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是谁来过之后,你醒了吗?”
许嵩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只记得他穿了一身白衣,不高,给我扎了针灸,喂了很难喝的药,没多久我就醒了。”
许广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才转向皇后:“你也好好反思反思,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若是寻常事件也就算了,偏偏是国舅的儿子。”
白慕容点了点头:“是,臣妾知道了,只是臣妾太担心了,嵩儿前几日都不曾清醒。”
许广仁:“朕知道你爱子心切。”说罢他让几人都散了,才转身离开。
——
“带你出宫?”李复春笑了笑:“若我消息没错,白小公子不是宫里人吧,出个宫也算难吗?”
白祁川摇头:“我是国舅最小的儿子,我爹…他自身难保,不会接我出宫的,没准,还希望我能在宫里得到皇上赏识,明里暗里帮着他呢。”
听出白祁川话里嘲讽的意味,李复春就知道这些年白祁川过得不是很舒心。不过这么聪明的小孩,还会让自己吃哑巴亏?
他还没说话,白祁川就说:“李大夫为什么没去救许嵩。”
李复春听他直言太子名讳,倒也没有多么吃惊,只是气定神闲的摇摇头:“无缘者,不救,我这个人凡是讲得都是缘分二字。”
白祁川笑了,他其实知道,李复春这个人爱财。
但爱的都是因果财。他爱财没错,但若是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财力范围,给多少钱他都不会收的。想来怕是救治许嵩的药材麻烦且昂贵,作为太医院的太医,每年就拿这么点俸禄,就算得到皇上的赏赐也不会比得上购买救治药材的本金。
这种亏本买卖谁都不会做。
如果不是白祁川口袋里正好有那种草药,他也不会去做的。况且他救许嵩只是为了还清上辈子的孽债,这辈子好干干净净一路上走。
“是么。”白祁川笑着说。
李复春差异:“小公子不会救了他吧?你这香囊里还有云竹草?这这这这……”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其他的表情。
白祁川笑了笑:“不是新鲜的,是放了多久了,误打误撞刚好有这种草药罢了。现在拿去卖,这个成色,怕是一两银子都没人要。”
李复春站起来:“我要我要啊!你知不知道云竹草有多珍贵!?你居然把它放在香囊里面烂!啊啊!暴殄天物啊!”
白祁川乐了:“李大夫若要便拿去吧,只不过,带我出宫这件事……”
李复春点了点头:“不就是带你出一次宫吗?没问题!包在老夫身上。”说罢就要去碰桌子上的香囊。但香囊却被另外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
李复春抬头。
白祁川笑眯眯:“李大夫应该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皇宫,至少在我成年之前。”
“……”
“我想去看看,我没去看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