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熬煮极耗时,更有其余菜色要备,自早就需开始劳碌。贺绥熟稔的烹煮,不忘将新出炉的糕饼往沈昫房里递。沈昫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执笔思研,不时在纸上落笔,提字几行。然待贺绥再去送时,那盘中摆着的四五块糕点,已不见踪影了。
午日打得青瓦拢上一抹金色,透入亭边的竹帘,照在几样家常菜上。贺绥坐在椅上,吐出一口气,“啊,好累。”一边抬手揉着酸痛的肩。
沈昫抬眼看看贺绥,道:“简单准备就是,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不成,这是温之同我过的第一个腊八,绝不能敷衍了事——温之若心疼我,就帮我揉揉肩吧。”贺绥弯弯嘴角,笑的纯粹,眸中却透出些狡黠来。
沈昫站起身,当真将手搭在肩上,要为贺绥揉肩。沈昫眼眸微垂,使个寸劲,压他肩胛生疼,贺绥吃痛,却不躲开只是笑着讨饶。
亭内热闹,任天阴下来,气氛仍不减。不多时,雪片片飘下来了,卷入亭内,冷了半分。捆好的竹帘也降下了,一身玄衣的人影冒雪进了卧房,抱了一领鹅黄的厚氅回归,在庭院里落了急促的脚印。
屋后河里,雪薄薄的积在冰上,孩童在冰上扑耍,被父母赶回家吃饭了。云雾渐渐归拢,不见午间明媚的日了。
雪渐渐大了,冬季昼短,伴着日沉,天阴亦的愈厉害,厨房烟囱又腾出炊烟来了,散着五谷的醇香,溢满了整座庭院。
屋后王家的大宅,嫡女出阁,大送大迎,吹奏声响得彻耳,天边仍是鱼肚白,锦纱绣了金字的灯笼却挂了满街了。
贺绥将事情置办完毕,就粘在沈昫身上。沈昫预备去后院竹林收些陈年的细竹,留着做笔杆。正去寻竹篮,寻了半晌,竟是一只都未见,向贺绥打听时,他却从仓库架上,一手扯了两只,递到沈昫眼前,任由他挑。
沈昫不着声色,抚了抚鼻尖,接了竹篮,转去后院。
两人各散开去。拣了半晌。沈昫将细竹收入竹篮,忽听见耳边风声,四下看时,无人。忽从头顶处砸下一物,沈昫眼眸一低,展扇去接,却接得一扇绵软。不多想,归力拨回,向来处打去,定立一看,就瞧见贺绥正挥袖将雪团挡去。
那雪团打向一株竹子,一击将竹子折断,朝一旁歪倒,倒在雪上,震的雪雾腾起,又是一片迷茫。
静了不多时,雪团卷着雾从各处袭来,沈昫左右格挡,尽数避下,挥向贺绥。
待雾散去,却不见贺绥人影。猛一回头,又是三团雪,劈头盖脸的朝他砸来。
沈昫腕一抖,扇轻展,三团雪全被挡去,贺绥墨黑的眸却一亮。一团雪直向一簇竹子扑去,打的竹叶上的积雪尽数落下,正泼在沈昫头上,染的青丝一片斑白。沈昫眼色一沉,俯身攥了一团雪,也朝贺绥头上抛去。贺绥却不躲,任那雪白花一样绽在自己头上。
“温之你有听过吗?”贺绥顶着那一头白雪踏着落了一地绿竹叶向他走来,一边勾勾唇道:“有诗说,今朝若是同淋雪。”他说着顿了顿,抬眸,将沈昫满满的盛在眼中:
“此生也算共白头”
语毕,贺绥甩甩头,白雪扫去,又前行几步,帮沈昫把头上的雪拂去。沈昫抿着嘴,一语未发,耳尖上的薄红却已爬到耳根。贺绥笑笑,拉住沈昫的手,向屋里走去。
“温之啊,手这么冷,吃粥暖暖吧。”耍完赖皮,贺绥故作正经的向沈昫说。未曾料到,身后人竟回复了。
“依你。”一声轻轻的应答,携着少年人隐匿于心底的欢愉。贺绥回身看他,亦笑了笑,不再做声。
乐鼓声愈响,远方已没入漆黑的夜空里,光是有的,那红烛纱灯,仍高高挂着,于是那一方光里,满满的盛着仍在翻飞的雪。
门前屋后,红光一片,衬着白雪,竟有些凄然。轿撵停在王家宅院前,红绒丝锦的厚毯也铺了半里了。两条人影在院落被拉的细长,偶而交谈,便从嘴里吐出热气,散成白烟。
两只雪人静立在庭院里,表面不甚光滑,还有些歪扭。贺绥又抓起一把白雪拍在雪人身上,一边开口调笑:“诶,温之,你看,这只雪罗汉像不像你?”
那雪人脸上模糊的雕着一副肃静的神情,蹙着眉头,还真当有几分神似。贺绥站雪人身前以手抚着下巴,似在思考什么,忽而一打响指,向屋内走去。
不多时回来,手执一柄扇子,正正当当的插在雪人手中。贺绥有些得意的向沈昫抬抬眉毛:“怎样,像不像?”
沈昫没有回复,转身去书房笔架取了笔,沾饱墨汁,往另一只雪人脸上画了一对漆黑的眸子,踌躇一下,又加了一个笑得极猥琐的嘴,抬眼对着贺绥说:“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贺绥不禁大笑,大氅后襟的雪都抖落了几分。或是乐极生悲罢,不知哪里的北风,忽的猛吹,把“沈昫”本就不稳的头吹了下来。贺绥见状,笑得更厉害了。沈昫剜了贺绥一眼,随即一掌,也将他雪人的头拍了下来。一双眸子里盛着笑意看他,面上神情却淡然:“还像吗?”
贺绥收了收笑容,仔细瞧瞧雪人,答道:“更像了。”
沈昫不禁抬眸发问:“怎解?”
半晌无风。月亦掩于云后。最亮的,是那几盏红纱的灯。烛光映在雪人身上,快将雪人染成了红色,也像一袭红袍。贺绥眯一眯眼,道,“你不觉得,这很像……”
“一拜天地么?”
作者有话说by报丧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