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私信后的第980天，陈果果是怀着对人生的惴惴不安入眠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她人生棋盘下出的，第一个”神之一手“。

第二天大清早，心桥的手机铃声就大声吟唱起来。她顶着青黑的眼圈，勉勉强强的支着乱蓬蓬的头从床上咕噜滚下来，脸上还残留着好几道泪痕。

陈果果昨晚深刻反思了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生，越想越难过，将批评与自我批评相结合，最后想的人老泪纵横，蒙着被子呜呜哭到半夜，生生就是哭累了才睡。

她扑棱了几下，抓到柜子上的手机，哑着嗓子接起了这个陌生号码：”喂，你好，请问您是？“

“您是陈果果，陈小姐吗？我们是FIRST影展的评委团，恭喜您，您的作品入围了。”

”什么？是我上个月发的剧本吗？“陈果果音调都变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是吧，她昨晚还在为她不得赏识的剧本彻夜哭丧，怎么突然起死回生了呢？

”是的，您的剧本得到了评委会的认可，请您务必仔细阅读官网的通知，这个月的月底进行决赛宣讲。“

对面的人冷冰冰的，说完便挂了。

陈果果顾不上这些无足挂齿的细节了，她深深的吸气呼气，”哈，我，我入围了？我入围了！我有百分之一的机会见到张真源了！！！我陈果果也中举啦！“

陈果果猛的跳到床上，大声吼道：”是我！！我成功地走了一步 了！“她把被子披到自己的身后，就像是小时候卷着被子进行角色扮演，她得得瑟瑟的仿佛在演超人，”你好，我是陈果果，我是这部剧的编剧老师。“

她又跳到另一边学男声，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张真源，很高兴认识你。“

神呐，你不会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排练过无数次啦！

出租屋旁边的人大声的骂道：”对面屋，是不是疯啦！大清早的鬼哭狼嚎什么？让不让人睡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了。”陈果果高兴的要命，这种时候，听几句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她即便用手紧紧的捂住嘴，幸福也会从亮闪闪的眼睛里跑出来。

她乐颠颠打给妈妈，打给闺蜜，打给一切能够想到的人，她真的很想去开一架飞机，把这个消息印在纸上，像雪花一样撒下去，让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她人生难得的喜悦。

”不行不行，还没成功呢，不能大意，还有宣讲。“她兴奋完了才想起来，大鹅还没打下来，她已经在考虑是烤还是煮了。

陈果果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

毕竟，她都走了980步了，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陈果果吃一堑，不长智。命运之神降临的时刻，陈果果不像气球一样飘了，那都不是她了。

高中，陈果果学校走廊里挂着大大的横幅”行百里者半九十。“如果上天有预警，这句话就是总结她上半场人生为什么失败的谶语。回学校的时候，高中老师曾百般叹息，说她：”陈果果，太可惜了。你要高考的时候正常发挥，怎么会考不进985呢？是不是最后松劲儿了？“陈果果心里知道，是因为一模简单，二模她运气好撞上了，明明心里知道都是运气，她还在周围人的吹捧下，自甘堕落了。

而陈果果在上FIRST之前，查遍了所有往届的获奖作品，一个历史题材也没有。那一刻，她的幸福气球迅速撒气。命运之神既洞察人心，又欺软怕硬，胆怯人的幸福气球会被自己的恐惧之针扎破。

她隐隐感觉，她好像就到这儿了。这种命运的预感就像是大象感知得到死期，心理学上说是自证预言。越到接近幸福的时刻，她反倒像是胆小鬼一样胆怯，不管怎么狐假虎威，终究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

在决赛的会场上，陈果果的作品没有成为”幸存者偏差“。陈果果在公布结果时，甚至松了一口气。她为获奖者鼓掌鼓掌的很真诚，因为在这个比赛，能靠这个题材走到这儿，已经是破天荒的第一回了。

宣讲的时候，陈果果在会场上侃侃而谈，她笑着说：”我从小期望着能有朝一日写出朝堂之上的历史故事。有明一代，汉人的政治斗争达到巅峰。明史记录了最鲜活残酷的政治斗争，我以明朝为架空的原型，写出的是徐阶的变种故事。厉行作为主角，一生面对同一个政局七次，陷入循环，我知道这个题材拍摄和过审难度都很大，但是这是一个全新的历史剧领域，希望评委们能够给我的剧本一次机会。“

她亲眼看到底下的评委中，有人有所触动，也有人不为所动，但一个中年的女评委很诚恳的拿着话筒对她说：”陈编剧，你的剧本不论是题材创意还是作品的完成度都很好，但你也清楚，现在的市场是不会接受这个剧本的。不是你能力的问题，而是作为投资者看，风险太高了。历史剧投资巨大，现在是影视寒冬，没有人敢冒险。但是希望你不要灰心。“

陈果果听完没有很难过，相反，她至少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认可“，虽然并不能兑换成金钱。

“至少我不是写的最烂的那一拨，不错，挺好了，对自己有个交代了。“陈果果结束后瘫在会场的沙发上，自我安慰一般嘀咕着，喝口酒，苦涩一笑。张真源短期之内是见不到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在影展结束的宴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陈果果摆烂一般在上流人的聚会上炫吃的。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中年人溜达着走到她面前，架着手，似笑非笑的看她正往嘴里炫果子。

根据研究，专家说，人的一生会有七次扭转人生的机会。

那个人，是她人生除了高考，入围影展之外，人生获得的第三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