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蓁蓁回府便已深夜,刚宽衣解带准备拥抱自己软和的大床时,流七在门外有些焦急地说道:“郡君,北凉王反了!”
谢蓁蓁神色一变,她莫名心下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李潇栎。他自幼跟着北凉王征战北疆,不论谋反是真是假,李潇栎都难逃干系。
谢蓁蓁还在思索,墨荷又快步走来扣门,说道:“皇上下令,镇国公府,夏阳王府各带一队人马,缙平王为平反大将,平阳候副将,共同平反!”
镇国公府门前,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只有镇国公滞留在原地,身边的传召公公有些急了,但镇国公只说一句“再等等”,一直望着府内的方向。
直到谢蓁蓁身穿轻快骑装,手持配剑从府内走出,镇国公才笑着说“来了”。
“父亲?”谢蓁蓁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镇国公特意在府门口等着自己。
镇国公将自己的军牌递给了谢蓁蓁,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抚摸上谢蓁蓁的头顶,眼中充满了慈爱,说道:“说是从旁相辅,想来也不是主力,你一直闹着想进军中试炼,今夜便是一个好机会。”
“现任命韶黎郡君为将领,助缙平王平反,即刻出发,军令如山,不得有误!”
“女儿领命!”
谢蓁蓁飞身上马,红装摇曳,如血色红花绽放。一马当先,纵马疾驰,在满天白雪中,肆意张扬,格外耀眼夺目,柳眉幽眸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秀美俏皮的脸上一股绝不妥协的气势散发出来,让人敬佩。
另一边,李潇栎向皇宫西门骑马而去,所有人都说北凉王反了,只有他不信。自幼谆谆教导还在耳边萦绕,他的皇叔是爱子民胜性命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己之私让京城战火延绵,天底下没有比皇叔更渴望和平的人了。
皇叔总说,天下先有民才有王,若天下无战,百姓都能安居乐业,那他就算弃甲归田也无不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反?直到他当面接下了皇旨,才知背后深意。
“父皇明鉴,皇叔不可能会反,其中定然有误会。”
“朕并不在意北凉王是否反,北疆只需要你一个王就够了,你是朕的儿子,朕对你……”皇帝顿了顿,加重音色,“寄予厚望。”
李潇栎跪在大殿上,低着头咬紧牙关,他袖中的手都在颤抖,他脑子里那时有万千念头,最后只能领命退出了大殿。
皇宫西门,北凉王带的士兵都在顽强抵抗,北凉王身边的副将一身狼狈,精疲力尽,对北凉王说道:“王爷,您武功高,您先走吧,回北疆,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啊。”
“不行!”北凉王持剑,面目凝重,他的王服上早就割裂开了道道伤痕,“北疆才安定多久,本王不能将战火再带回去!”
一士兵就在二人争论时,试图从北凉王身后偷袭,一把利剑贯穿了士兵的身体。只见李潇栎带人赶到,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如峰,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是小王爷!”北凉王副将见到李潇栎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
白清身边的副将很是不满,对着李潇栎说道:“王爷这是何意?”
李潇栎冷冷抬眸,浑身带着凛冽之气,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北凉王谋反之罪皇上还未有定夺,如此着急以死定罪,你究竟何意?”
“你……”白清的副将被说急了,刚欲反驳,却被白清拦下。
北凉王副将听二人的对话有些焦急,连忙对李潇栎说道:“小王爷,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只是收了信到西门接王爷回府休息,却不想突来刺客,果断出手后才知是宫门守卫。”
李潇栎没有说话,翻身下马,他连直视北凉王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为除皇叔的借口,如今要试探的就是他的态度。
“侯爷!我家郡君在赶来路上被一伙人突袭了,希望侯爷能出手相救!”流七此刻前来也是受了谢蓁蓁的命令。
“带我去!”
白清副将有些不愿,但是白清已经骑马跟着流七离开了,也只得带人跟上。
李潇栎在流七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流七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便了然于心,是谢蓁蓁给他选择机会争取时间。
“杀了我吧。”
白清的人全部撤走,只剩下了李潇栎与北凉王的人了,北凉王突然发话。
“王爷!”北凉王副将惊呼。
李潇栎猛然抬头,他看着北凉王,不知何时皇叔的鬓角已生华发,面容也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华,爬上了道道皱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也略盖朦胧婆娑。
“今日逃了,未来又是不可避免的一场内乱,当一回逃兵就每回都想逃,所以一次都不行!”北凉王说着为李潇栎拍去身上的灰尘,笑得慈爱。
李潇栎的眼眶湿润,泪水夺眶而出,皇叔什么都知道,所以皇叔不做辩驳,也不逃跑,但他此刻多希望皇叔不要有那些心中大义,愚笨一些,自私一些。
北凉王初见李潇栎的时候,李潇栎怕生,对谁都有敌意,北凉王耐心带他识字习武,所有时间都浇灌在李潇栎的身上,有时当母亲为他包扎习武打战时的伤口,有时当父亲对他严苛教导。
李潇栎第一次上战场大胜而归,北凉王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着说:“小狼仔长大了。”
李潇栎第一次打败战,灰溜溜地回了军营,把自己关在军帐里哭鼻子,北凉王带着酒酿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小狼仔说要跟皇叔一样做九天翱翔的鹰,一场败战就哭鼻了?”
李潇栎一次鏖战三天三夜,就在生死一瞬时,北凉王带人及时赶到,伸手将倒地的李潇栎拉起,笑着说:“小狼仔不要怕,有皇叔在。”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李潇栎还是泣不成声,上次有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母亲死在了他的面前,如今悲剧重演,他仍然改变不了一切。
北凉王见李潇栎哭了,为他拭去泪水,拍了拍李潇栎结实的肩头,很满意笑了一下,“小狼仔不要怕,皇叔永远都在。”
说罢,叮嘱副将要带着他的军令活着回到北疆,为李潇栎正军心。
北凉王说罢,笑着唱起了军中歌谣——
“诶呦诶呦喂,壮士一去不回头!
诶呦诶呦喂,一去不回头!”
大雪纷飞,身边一众将士纷纷唱起了荡气回肠的壮歌。他们每一个人面色凝重,没有丝毫慌张的神情,慷慨赴义听起来是一个悠久的传说,但此刻即将就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上演。
北凉王抓紧李潇栎的握剑的手,李潇栎摇着头,手都是颤抖着,北凉王只将他的手抓地更紧了。北凉王笑盈盈地,不带丝毫犹豫地将李潇栎的剑贯穿自己的身体。
副将已经离开,其余将士全部用剑刃贯穿身体,血染尽皑皑雪地,独留李潇栎像失去双亲的小狼仔痛苦哀嚎。北凉王倒在地,李潇栎的发冠已经歪了,脸上身上还浸染着北凉王的鲜血。
他双膝跪在雪地里抱着北凉王的尸身,嗓子哭喊到沙哑也唤不回已经亡故的北凉王,重大的悲痛欲绝后,他轻唤一声“父亲”,或许他早该唤他这声父亲了。
李潇栎带来的一众士兵皆单膝跪在地上,默哀着这场悲歌。
谢蓁蓁红衣踏雪而来,一把伞撑在李潇栎的身后,安安静静地伫立着。
李潇栎回宫已是后半夜,他双手供着北凉王的配剑上了大殿,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眼里布满血丝,他的声音沙哑,“反贼皆死,特来回禀皇上。”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伸手握住了北凉王的配剑,他目光如炬盯着李潇栎,反问道:“你,恨朕吗?”
“北凉王犯上作乱,其罪……”李潇栎紧咬下唇,血的甜腥味从嘴中弥漫开,“其罪当诛。”
皇帝满意地拿走了李潇栎双手供上的配剑,又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皇位。
“退下吧。”
李潇栎颔首低眉,退出了大殿,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今夜的雪真冷啊,刺骨的寒快要凝结他的血液,冰封他那颗炙热的心。李潇栎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几米地,最终还是倒在了大殿外的雪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李潇栎,字逸城。”
皇叔,城儿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