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外,李潇良背着手,他面色凝重,思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你先前说可以带他走是真的吗?”
华初猛然抬眸,不用李潇良多说,他已经猜到了大概。
“我,说话算话。”
“我信不过你,你究竟是何人?”李潇良话语紧逼,若他真的有法子,也不会求助这个陌生男子。
华初望了望屋内,微扬下巴,单手放在左肩前行礼,眼神和语气里带着不羁,道:“禾丰城副城主华初,见过三殿下。”
华初的话让李潇良由忧转喜,眼里的精光闪动,嘴里不停地说道:“难怪……难怪你出手如此阔绰,京城却一直查无此人,禾丰城……禾丰城,有你在便能保他余生无忧了。”
“你别高兴的太早。”华初厌恶地打断了李潇良的自言自语,“如果我猜的不错,皇宫里的那位要的是泽兰的命,恬冉是老夏阳王最小的女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带走他不难,但是泽兰之死如何才能瞒天过海?”
李潇良袖中的拳头慢慢攒紧,一句话掷地有声“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如今拼上一丝希望我也要保他周全。”
“看不出来三殿下也是重情义的。”华初依旧瞧不上李潇良,说话不冷不热的,“殿下可想清楚了,若暴露了,我华初孑然一身,殿下的身份地位,母妃母族,都会收到牵连……”
“华公子只管做好答应我的事。”李潇良拂袖而去,不与华初多争口舌。华初“切”了一声,与他背道而驰。
谢蓁蓁的院子深夜静悄悄的,华初熟门熟路地翻窗而入,径直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桌台边还点着一盏微弱的灯光,谢蓁蓁倚靠着,素白宽大的衣裙如瀑布从椅子而下,发丝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手里的书页。
“华公子最近很忙啊。”谢蓁蓁的声音淡然如水,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澈温和。
华初一听,立马翻过茶桌,给自己搬了凳子坐到了谢蓁蓁的身边,一脸谄媚,“城主最近伤怎么样了,有什么是在下能为城主做的呢。”
谢蓁蓁都懒得抬眸看华初一眼,还不等华初说出目的,就已经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令牌丢到了桌上,“抓紧还回来。”
华初大喜过望,生怕谢蓁蓁反悔,连忙收起了令牌就要跑,却被谢蓁蓁又叫住了,“华初,你可问过他是否愿意。”
华初伫立原地,背影有些不稳,屋内的蜡烛已经剩下最后一节,风一吹忽明忽暗,他良久后才又开口,只说出一句“总比把命丢了好。”
说罢,翻窗离开了,谢蓁蓁看着半开着的窗户,外面的明月皎洁,现在的她还不能理解华初的坚持到底是什么,只能伸手把窗户重新关紧。
皇子大婚,娶的又是名门贵女,京中熙熙攘攘都提前热闹了起来。夏阳王府在城中设置多个粥铺,恬冉郡主亲自布施于民,任谁都说三殿下好福气,有一个贤惠良善的三皇妃。
谢蓁蓁在家实在是闷坏了,扮上了男装偷溜出府散心。正逛着,就偶遇到了泽兰在街上走着,看着兴致不高。
“泽公子,好久不见。”谢蓁蓁主动上前与泽兰搭话。
泽兰抬头一看,是谢蓁蓁,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回礼道:“原来是谢公子,有礼了。”
“泽公子怎么一人在此?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泽兰微颔首,笑容可掬,说道:“不过出来买个东西就回去,不用有人跟着。”
“茶楼不远,一同坐一会?”谢蓁蓁提议道。
泽兰有些犹豫,随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谢蓁蓁的邀约。
就在二人再走出茶楼时,在门口谢蓁蓁追上泽兰,问道:“泽公子下场是何时,谢某人好去捧场。”
“今夜是最后一场了。”泽兰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谢蓁蓁连忙说自己一定会到的,泽兰微微行礼后,转身离开了,谢蓁蓁望着泽兰的背影,琼林玉树,更带着清风峻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谢蓁蓁独自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谢蓁蓁到戏楼,正巧赶上开戏,泽兰重登台的第一场,还是有许多人来捧场,座无虚席。
待谢蓁蓁入座,便小声询问身边的人道:“大哥,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啊。”
身边的大哥看了她一眼,一瞧他就不常来,说道:“洛神赋最后一出,甄姬之死。”
谢蓁蓁不由心下一紧,看着台上已经开唱了,望向距看台最近的华初,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赐毒酒!”当台上唱到这,泽兰泰然自若地端起毒酒杯,一饮而尽,就那样直愣愣地瘫倒在台上,嘴角噙着笑,鲜血从嘴角溢出,一代名角的落幕。
“泽兰!”华初惊呼一声,冲到泽兰的身边,唱台上下一片哗然,许多看客都被这一幕吓得四散离开。
谢蓁蓁仍然坐在椅子上,她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流七,把外面安排好,最后一点时间,留给他们自己吧。”流七领了命离开了。
华初跪在地上,泽兰就靠在华初的怀里,嘴角的血不断地溢出,华初伸手想要去止血,却手慢脚乱无从下手,红着眼眶,轻轻的抽泣。
“华……华初。”泽兰想伸手给华初擦眼泪,却无力抬起,“我视你为知己,我……我求你件事。”
华初接住了泽兰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试图将他越来越凉的手捂热。
“我没有……没有传承,那些个……行头,你帮我都好生处理了吧,总归不辜负了就是。”泽兰的眼皮越来越重了,越来越轻缓的呼吸,就像一只快要睡去的蝴蝶,转瞬即逝的美丽。
“泽兰,我求你了……求你别走好不好。”华初此事彻底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音色不住地颤抖。
泽兰看着戏台顶,神色自若,就像获得了最终的解脱,自顾自说道:“我这命,终还是由了我一回。”
说罢,泽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华初痛苦哀嚎着,他用力地抱住泽兰的身体,感受着他仅剩的温度,回想起他的一颦一笑,爱恨嗔痴,他多想此刻自己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带他走,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谢蓁蓁的眼角也留下了泪珠,泽兰之死给她的冲击太大,她自认为能保下每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原来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胜于生命,信仰,气节,这些都让生命变得渺小。就像我们都不是泽兰,都不能为他感同身受,是对他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便足矣。
华初抱着泽兰的尸体走了出来,李潇良得了消息才刚赶到,看到这一幕,人都险些站不住,还好有身边的李潇栎扶着他。
华初走到李潇良身边的时候,目视前方,眼底是无尽的绝望,声音沙哑,“恭喜三殿下得偿所愿,祝殿下明日大婚琴瑟和鸣,恩爱百年。”
那日是冬天的初雪,下的格外的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戏楼最有名的戏子死了,死在了台上,死在了以甄姬之死全了王的疑心的那场戏上。
“你是在想,他其实可以不死的。”这话是李潇栎说的,谢蓁蓁坐在屋檐上,雪已经停了,李潇栎脱下披风盖在了谢蓁蓁的身上,陪她并肩坐着。
谢蓁蓁没有应答,将酒灌入喉。
“我常年在战场上,看着那些将领士兵前仆后继,他们也是人,难道不怕死吗,但他们都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不能退,都为了一个信仰——国泰民安。
我比任何人都厌恶打战,但是我没得选择,郡君现在还不明白这些没关系,以后都会明白的,信仰高于生命,人才知道为什么而活。”
李潇栎自然地拿过谢蓁蓁手中的酒壶,重新递给了她一个果酿。
谢蓁蓁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他只笑着就像哄小孩一样说道:“这个甜。”
李潇良大婚,新婚夜他喝的烂醉,跌跌撞撞地坐在了花园里的石凳上。侍从连忙来扶他,“殿下,三皇妃还在新房里等着呢,今天是新婚夜,您不去不合适。”
“我是个懦夫!今天是不是三殿下的婚礼,是懦夫的。”李潇良甩开了侍从搀扶的手,边笑边哭,朝着新房走去。
侍从忙不迭跟上去,“三殿下这话万不能再说了。”
暗夜里,华初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嗤之以鼻,难为李潇良还记得泽兰,如果泽兰的付出无人记得,华初一定会让今天的红事变白事。随后身影消失在了寂寥黑暗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