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海浪拍击着沙滩,月亮投在水上的影子被水波搅乱。
张海蛾站在海边的木屋内,窗户打开,海风吹
进来 ,她一头黑色顺发随风飘动。风很凉爽,
还带着淡淡的腥味,这是海特有的味道。
桌上堆着一沓文件,张海蛾坐下来,黑色圆珠
笔在纸上划出墨线。
头顶的小电灯投出一个小小的影子,是一只飞
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能是在莫个
来拉货的车里筑了巢,正巧孵化了吧。
张海蛾看着它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电灯,不由得
有些心酸。飞蛾扑火,无非是在茫茫世间找寻
一处温暖,一处归宿。这种行为在世人看来固
然可笑,可是它,应该是极度幸福快乐的吧。
张海蛾叹了口气,无力地在趴在木桌上。桌子
其实很不错,是檀木的,历时多年还是有一丝
檀香。她没有去阻止飞蛾寻找归宿,只是听着
海浪的声音慢慢闭上眼睛。
她喃喃道:“我们真的很像啊。”声音若清风朗
月。
她以董鹤之名回到厦门,呆在一个从前待过
的地方,人是同样的,景色是同样的,心情却
不一样。那时的她因为张海虾而异常绝望,现
在的她早已没了那年少轻狂,内心已然只是空
虚。
真的累了,已经那么多年了……张海虾早就不
在了,干娘也不知所踪。她还记得,看着张海
虾的尸体,张海盐问她:“蛾仔,你说,他被黑
白接走了吗?”
张海蛾心中很痛,想起那次和谢必安的对话。
之后她对张海盐说:“他应该已经奔赴轮回了
吧。”
那时候,张海虾刚刚死去不久,她火急火燎地
回到地府,劈头就问谢必安:“老白,生死簿里
有没有记载张海虾这个人的死讯?”谢必安皱着
眉:“我也正想问问你,我去过一趟阳间了,不
光没有死亡记录,而且连他的魂魄都找不到。”
她更加焦急:“我会找到他。”说罢拂袖离去,
一身黑袍随风掀。银甲微微闪着寒光。
谢必安静静望着她的背影,良久,叹了口
气,“大王,您怎么还带偷听的?”
阎王从他背后绕到他的面前,望着低头行礼的
谢必安,拍了拍他的肩:“她自己会查到的。白
无常,我需要你去阳间一趟。”谢必安抬
头:“我需要怎么做?”阎王放在他肩上的手按
的紧了一点,“黑无常仍然是多情,你需要助她
一臂之力。”谢必安一愣:“您别伤害她。”阎王
突然笑了,却在瞬间又严肃起来:“你化身张家
的对家族人,去测测她。做地府的特务,就得
无情。”
“阿羽,阿羽?”恍惚间,张海蛾听见了那个熟悉
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虾
哥……”紧接着,她跌进一个人的怀里,这体
温好似寒冰:“我回来了。”
这声音在终于清醒了一些的张海蛾心中引出一
道炸雷。
世界仍然在正常运行,她可以听到风声,水
声,闻到檀木的香和海风的腥。
她唯独不敢睁眼。
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她担心这是个梦,一
睁眼梦就醒了。
张海虾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乖,睁眼,别
怕。”
张海蛾睁开眼睛,看见张海虾正温柔地对她
笑,他的身体几乎透明,月光穿过他的身体洒
进屋里,电灯不知什么时候关掉了,那只飞蛾
落在桌子上,死了。
这七八十年里的所有情绪一下子全部涌了上
来,让她心中波涛汹涌,几乎支撑不住。子弹
打断脊椎骨的痛苦、找到族长张起灵的欣喜、
发誓永不见干娘张海琪的心痛与委屈……
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要
说的事情太多,她不知道该说哪一件,又或
许,她没有准备好。
张海虾揉揉她的脑袋,就像是童年之时。
张海虾像是一个家长,特别宠着她和张海盐。
张海盐被干娘罚抄时,张海虾就拿着自己的零
花钱带着她出去吃好吃的。当然,有时候也会
带着张海盐。夏天带她喝四果汤,冬天就带她
吃扁食。在她把夹着那扁食的筷子举到张海虾
面前时,他就笑着摇摇头,张海盐就给他们三
个一人夹一个。
过了几年,也就只有五六年,13岁张海蛾放野
归来,看看厦门,一切都是老样子。她仅仅十
三岁,却完全褪去了那少女的稚气。她从前还
说两句话,现在已经是惜字如金了。那天晚
上,张海虾像小时候那般摸着张海蛾的脑
袋:“我们阿羽长大了,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们
了?”张海蛾看了看他,笑了笑:“哪有。”
比起干娘,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哥哥。
如果是张海盐,起码还可以陪她喝两杯,可是
面前是张海虾,是烟酒不沾的张海虾,她也只
能静静注视着他清澈似水的眼睛。
良久,她终于微微启唇:“你到底来干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短短两个字:“告别。”
她没有再提起轮回之事,而是握上了张海虾放
在桌上的手。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了。
魂断,梦醒。
张海蛾撑起身子,看见梦里张海虾手的位置躺
着那只已死的飞蛾。
檀木桌上掉落一颗水珠,迅速被木头的裂纹吸
收进去,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