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东西。
我再次收到易连山消息时已经是三年后。我和易连山断了联系的三年后。
那个许久没有更新的微信号突然在深更半夜又恢复了使用,我是在凌晨刷到那条朋友圈的,易连山在约人一起去西藏去看布达拉宫。我没有看完就点了小窗询问有没有约到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这样急切。怀中的抱枕被松开滚到了地上,猛然地起身将充电线强行拽掉,我直到发完了消息后才松下了那一口气,然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询问
“没有,要一起吗?”
距离上一次说话已经是三年前,这三年里,我没有从任何地方了解到一丝半点关于易连山的消息。即使我们曾经的关系那么好,我看着他的回复陷入了犹豫,自从我和易连山表白之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
三年前的时候,我二十一,易连山二十四。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喜欢上自己的情敌。我交往过两个对象。我每一段感情都算得上百分百投入,即使我们都只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在十八岁之前我就给掉了自己的初吻,自从二十岁和第二任分手以后,我便开启了漫长的空窗期。我一直是极其受欢迎的女生,无论是在同年级还是其他年级。长相可爱性格开朗的女生总是更容易受到别人的青睐,无论是不是作为女朋友。
认识易连山是因为,我的前任就是因为易连山才和我提的分手。
在一起的理由很少,一般只有一句我喜欢你。但是分开的借口很多,太累了,不合适,你不性.人们总是习惯用很多去遮掩那一句简单直白的不爱了。前任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告诉我:"你太不成熟了。"这句话说得我自己都替她感觉到委屈,“我真的很累。”
想要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喜欢你的少年气”不爱的时候就变成了"太幼雅”,人人都是两面三刀的骗子,却总有人心甘情愿地去做被骗的傻子。不幼稚的易连山最后也没有答应那个我的前任,理由是自己还不想谈恋爱。我并没有听说过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起过。人们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不符合自己常识的事是撒谎,是利己主义者的借口。不管怎么说,两条独立的故事线因此纠缠在了一起。我自己也不记得我和易连山是怎么从陌生人到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喝酒,更不要说我是怎么把这份情感,从朋友上升到爱情。
非他不可的爱情。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可能。像是陌生人那样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也好,不计前嫌地做回朋友也好,这都算是一种结果,最差的就是现在这样了,没有人开口提过去,也没有人设想未来。我们俩只是安静地面对面坐着,企图用延期处刑来假装无罪释放。
易连山比起三年前要更瘦,这也许只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他过得不好,以至于整个人都透露着些许的病态。短暂的寒暄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定格在了仿佛只是恰好遇到决定一起的旅友。我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还在喜欢易连山,对于那份没有回应的告白,我还在期盼着得到一个结果。
“还有别人吗?说好的旅行。"我搅了搅面前的咖啡,并没有想喝的意思,我尽可能地想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放了勺子将咖啡摆正,“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嗯。”
他捧着一杯白开水点了点头,并腿坐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有些乖巧。这并不是个该用在易连山身上的形容词。我记忆里的易连山像是肆意的飞鸟,含笑的眼眸中总流转恶作剧的意味,他该是在这时候揉着我的脑袋问我怎么混成这个样子,或老说将摩托车的头盔往我脑袋上一按就叫我出发。实际上易连山表现得兴致不高,衬托得像是我想要去西藏一样。易连山不太好,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的脑子里,易连山低着头把自己给了缩,那杯水从桌面被移到了膝盖上,这样的易连山不太真切,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来确保清醒,就好像易连山马上就会消失一样。
"商羽。”易连山开口叫我,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西藏,我们明天就走。”
计划很简单,或者说根本没有计划。做了一些食物补给之后,我开车,沿着318国道从起点开始一路向西。我们连购物清单都没有做,匆忙得像是要去私奔逃亡。这次旅行并没有游玩的愉悦,易连山一直很沉默,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后座打盹。我只当出发前易连山做了什么累坏了身子,也许是失恋了,身心俱疲的出发,我这么想,他只是迫切地想要躲开什么。
“要去C大看看吗? ”
我随口这么问了一声,我们挑的天气不太好,从上海出发后就通遇了大雨,前方的事故使得车辆寸步难移,易连山裹着毯子在后面"嗯”了一声,于是我下了高速。
我对C城的路很熟,从高速口到C大并没有花费我很多时间,大雨并没有减小,我停在S大门口犹豫了片刻才决定叫醒已经快睡着的易连山:“要不要下去看看?"我问道,易连山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雨有点大。"易连山这才抬起头,望了望外面被雨幕模糊的景象:“算了吧。"他摇了摇头,扭过头看向前方,“我们走吧。”
易连山不太好。这是我第一眼就意识到的事情,但我说不上来他究竟不好在哪里,病恹恹的样子也可能是因为心情,我下意识地规避一些可怕的,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看见目视前方的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鲜红的痕迹无预兆地向下,将那条浅色的毯子涂抹乱七八糟。易连山不太好,我咬了皎牙发动了车,转头向医院去。
“该死的,你他妈三年之后再来找我就因为快死了?“易连山的鼻血并没有止住,在纸巾上晕染出一大片鲜艳的色彩,我只好把车速拉高祈愿快一点到达医院,"你他妈把我当作什么了?”
冷静,冷静,我这么告诉自己,易连山可能只是上火而已,我没办法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我以为自己更多地会是担心,可事实上,三年前的不告而别他并没有释怀,那些隐藏在时间之下的现在又翻涌出来的愤怒占据了更多,我在红灯前被迫刹了车,这该死的六十秒有些过于难熬,于是我拍了方向盘,恶狠狠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易连山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报起那些我听不壁的学术名词的时候甚至比医生还要顺畅,即便如此我还是拉着易连山去做了检查,奔来走去地替他去拿体检单。
"放心,没答应你的表白和这件事无关,就是没答应而已。他像是猜到了我想问的话,你答应我陪我去西藏的。”
他身上依然裹着那条浅色的毯子,说这话的时候眯起了眼睛。这让我找到了三年前的感觉,易连山还是易连山,不管多少年过去了发生了多少事情,我这么意识到,易连山还是易连山。
现在不是纠结过往情感的时候,我背起坐在那的易连山,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轻太多。外面的雨还是很大,我等不及撑伞就一头栽了进去,匆匆把易连山塞进后座后他重新发动了汽车,318川藏公路全长五千多公里,我回头看了一眼低头咳嗽的易连山,索性将今天一天知道的所有一起抛之脑后。"我们出发。"我看见易连山在笑,“我们走。”
暴雨在出了S城之后就渐渐停了下来,到达杭州的时候已经开始放晴,易连山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那条沾了血迹的浅色毯子被我半路换掉了,新的毯子选了深色,上面还印着幼稚的星星图案。挑选的时间并不是很好,入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好在刚开始的路程多半都是在城市,补给什么的都很方便。随着路程的深入,我不得不开始计划清单,易连山很少管这些,自从身体状况被暴露之后,他便越发地任性起来,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壤装着空调温度一会太高一会太低,埋怨为什么路程如此之长。"你可以不来的。"我这么嘀咕了一句,在进入下一个省会之前他我们做了休整,不要说的好像我绑架了你一样。”
“我知道。"他并没有从那条毯子里出来,外面的天气并不适合他。为了尽快赶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不需要游玩,休整只是为了调整我的状态和补充物资,他看着站在门边舒展身子的我,是我绑架你来的。"他笑了笑,拉过我的手示意我弯腰,“好的sir,要不要把找抓起来?”
行程过半的时候,我问出了我一直想要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而别?我还是在意这个问题,拜托,我不用易连山做出回应选择答应还是拒绝,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易连山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不知道怎么办”他这样告诉我。
没有人能在被自己初恋或是单恋对象,恶意嚼讽,还是在最为敏感的十七八岁之后,依然能够毫无芥蒂地爱人。况且,我,我的家人,我的前女友。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当时他选择了躲避,而现在,易连山看着我,所有的不安和揣测,所有的一切,他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我。
有句古话叫:"人之将死其吉也善”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他还是得接受这一事实。于是他的坦白有些让我不知所搭起来,仅你可见的朋友圈,自以为忘记的感情,他把一切和盘托出,然后拒绝了我的表达。
不管我开口想说什么,都被易连山用摇头的动作打断。此时的氛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或者说,易连山畏惧接受更多的情感和希望。"好好看太阳吧。易连山这么说,这段路程视野很好,我发动汽车的时候天还没亮,于是亮光便在车辆的奔驰中缓慢从后面蔓延开来,我干脆停了车,陪着易连山一起去看那太阳,一路向西,所见到的日出自然不会像高山顶上大海边那样社阔,我和易连山只是看着那轮小小的红色斑点一点一点相高空移动,伴随着整个天空的明亮,冷色调的夜色后退,热烈温暖的色调逐渐占据了半片天空。
我听从了他的话,我没有开口,反倒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同他接吻。苦涩的。
行程的最后一段,是在无人区的一段绵延的公路。本来就是秋末的季节,海拔变高后天气便像寒冬似的,偏偏这时候车内的空调系统出了点问题,时不时地要罢工一会。车内的燃料也不足以支撑我们一直开着暖气,我尽可能地给易连山找了衣服,好确保他坐在车后座的时候不会被冻僵。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晚上实在找不出其他什么地方可以睡觉。好在我早有准备,帐篷搭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生了火,两个人路带仪式感地在火堆旁聊了一会。外面很冷,我都这么觉得,更不要说唇已经有些发战的易连山了。"睡觉吧。"这趟旅行本来就没有那么注重过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为了保暖,我紧紧把他抱着,外面的风听起来很大,似乎有些要下雪的意思。他在我怀里抖得有些厉害,还是不够暖,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情况,他的身体限制他现在只适合,应该待在温暖的医院里。
可是他没有,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留在医院。
有些人生来就是自由的风,注定了一辈子的漂泊和流浪。哪怕是失去了翅膀,也会以丑陋的姿势在血泪中匍匐前进,他的选择很合理,合理得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三年前的不告而别三年后的突然造访,我无法接受的,是易连山即将离开这一事实。
拜托,哪怕是断了联系的那三年,我都坚信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现在呢,我抱着怀里那副瘦弱的身体,原来他也可以做到变得那么小,那么瘦,就像我以为的几十年后才会变成的那样。
火堆并没有灭,我从帐篷上的影子里看出了些许的危机。也许是刚刚吃的食物引来的,野狗的影子在身旁不断闪过,数量可能不少,连续的绕圈让我没办法那么快做出准确的判断。易连山并没有睡着,我缓慢地挪开了自己的身子,抓了根长木棍似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出了帐篷。
不多,大概三四只野狗的样子,有一只正在啃咬吃剩的食物,另外的几只则对着帐篷虎视耽眈。
人饿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不要说动物。那几只野狗冲着我呲了呲牙,多少还是有些忌惮我手里的木棍。
我做出威胁的样子,易连山从身后探出了脑袋,我向后护了护示意他进去。同野兽对峙的第一要义是对视,千万不要先于对方移开目光,野狗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伴随着呼啸而至的风。冷,我渐渐感觉不到自已裸露在外面的手,我只能反复咬紧牙关来避免颜抖。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慢慢,我咽了咽口水,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只野狗。说不恐惧都是假的,凶兽的嚼咧开着露着獠牙,腥臭的唾液挂在嘴边,我眉头一皱,又冲着野狗发出一阵呵斥。
僵局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天空开始下雪,狗被突然的雪花吓得一激灵,抖了抖鼻子后放弃了同我的对峙,夹了尾巴灰溜溜地逃开。我脱了力,在野狗的身影消失后才瘫软了身子,靠木棍支撑着才没有直接跪下。
易连山没有睡,听见没有动静后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扶着我回了帐篷。我身上冷得像冰,他慌慌张张地替我把外衣脱掉,抱住我想去保暖。我愕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抱住易连山,哽咽着叫了一声易连山。
舌尖在上颚轻弹,两次,齿间微微相碰,我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轻声又叫了他一遍,易连山,我把脑袋埋进了易连山的脖颈处,嗓子里像堵住了什么一样,积攒多时的情绪伴随着一下子放松下来神经溃散开来。我只觉得心里惴惴的难过,易连山身上带着暖意,一点点在心口扩散开来。
人是很神奇的事物,比如说相互的热情会造成越来越远的隔阂,比如说冰冷的相拥能带来逐渐升温的暖和。易连山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放轻松。"他这么安慰道。
”易连山。"我又叫他,“我发现一个人的欲望真的永无止境。”
“刚见面的时候明明只想着能知道你的名字就足够了,可知道了名字就想了解更多,了解了就想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就像你离开之后,明明想着只要能再见一次就好了就满足了,可是等到见到之后,哥,我真得很贪心,我想要要一辈子,想要一直,永远,想要一生一世。”
“对不起哥,但是我真的,真的“
为什么要给予希望,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那些微小的愿望一旦实现,就会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小孩就是小孩,易连山看见我眼里开始泛起了水光,只好安慰似地揉了揉我的头顶。"”商羽。”易连山把声音放得很轻,“抬头看我。”
对视的瞬间就足以数万感情的交错,易连山先有了动作,亲了亲我的嘴角。于是这个吻一发不可收抬,我顺势将易连山按倒在了地上,几乎是急切地吻住了他的嘴。
洪锋不过一瞬。
我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动作克制得温柔一些,这份爱应该是痛的,无论是肉#体上青涩的连接,还是心里的闷闷的无法拥有。我只好更加用力地扣住他的右手,将他的的骨骼按进自己的身体。我要易连山记住自己,要自己记住易连山,完整的吻#痕,烫伤心口的眼泪,我迫切地想要留住什么,绷紧的脚背,发战的腿#根,湿漉漉的眼眸,我想要记住当下的每一刻,因为我们的不可复制,因为我们的绝无仅有。“商羽。”易连山的声音都在打战,"无问东西。”
我们一路从东往西,一路上都没有回头。就像是相识的,错过的那些年,没有一天可以回头。易连山的意思已经狠清楚,错过的就让他错过吧,他要我无问东西,只问当下。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他已经睁了眼,窝在我的怀里用手指描摹我的眉目,放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已经有些凉了,我连忙拉进怀里,贴在心口上去暖。易连山也不安分,手顺着就滑到了我腰间,在那处痒痒肉上抓了一把。这导致我们俩像是小学生一样维在一起打闹,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最后乱局由易连山把我按在身下告终。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摆了摆手说自己认输不玩了。
醒了就继续上路,距离西藏还有一段距离,我倒也不急了,旅途直到此时才更像是旅行,易连山还是坐在后座,趴在窗边去看外面的风景。不能妨碍开车,易连山心里清楚,于是他只会在我停车体息的间隙从后座探出半个身子到前面,过我的脸在上面吧唧一口。偷袭要比光明正大的接吻更有意思,他觉得我脸红的样子很可爱,他揉了揉我发红的耳朵,乐呵呵地冲我的脖颈吹了口气。
傍晚的时候四周开始有些距沉,似乎要变天。我不得不多分了点心思在路上。易连山有些乏了,窝在后座上开始打盹,我把空调又打高了点。入夜后开始飘起了雪花,好在只是下雪,他也不困了,看着雪花有些激动起来。南方少有这样纯粹的雪,落下来的雪花像是柳絮一般干干爽爽。易连山从空处钻到了副驾看雪,在我的提醒下系好了安全带。“能下去看看吗?“易连山的眼睛里全然是欣喜的神色,“下去看看雪吧。”
于是我停了车,远光灯在黑暗中打出一小片明亮的场地,雪花在光线里乱蹿,像是受惊的无数白色的蝶。易连山没有带那条毯子,却被迫用围巾将大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我没有动,像是成熟的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该做的那样,靠着车门,叼着根棒棒糖算作烟的样子,安静地看着车前晃悠的易连山。这三年易连山反倒越过越小,追逐雪花的样子像是个孩子。他把手玩得冰凉,又笑着走向我,冷不防地碰了碰我的脖颈。好冷。我抖了抖,却还是抓着他的手继续贴在脖子上:”玩够了早点进去吧,外面好冷哦。"易连山点点头,算是认可。
躲进车里要暖和多了,空调忠诚地往外散发着热量,将冰冷的夜晚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后半夜的雪陡然又大了几分,我没再冒险开车。索性和易连山一起窝在了后座。明天早上再动,我们这么决定。车载空调突然罢了工,狭小的车厢迅速失温,我不得不和易连山抱在一起维持热量,将所有可以御寒的东西裹在了身上。
寒冷会逐渐麻木人的神经,你会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寒冷也会逐渐麻木人的思维,熬过开头后你感觉不到痛苦,甚至感觉不到寒冷,寒冷的极致是火烧火意的滚烫,乃至无声无息地安眠。
“商羽,你后悔吗?”
我们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寒冷的晚上。每一处骨骼都因为颤抖而酸胀,我甚至觉得自己说话都不顺畅:“能后悔啥?"我花了一点时间去回答,“我不后悔。”
无论是遇见还是告白,我不后悔,不曾后悔,不会后悔。
听了这个回答的易连山笑着骂了我一句嘴贫,接着便没了什么声响,只能偶尔对我的问题做出些回应。我不能让易连山就这么睡过去,陈得麻木的大脑无法灵活地运转,我问的话也是零零碎碎。喜欢下雪吗?要去哪里?三年有没有谈恋爱?想不想吃火锅?应欢我吗?要不要一起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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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也不见得能和我对上多少,起码还有些意识,风雪并没有持续很久,我感觉到后方的阳光时,车上的空调也重新恢复了运作。
在暖了一会后我开始问他,那么多可重复的喜欢究竞是喜欢什么。他有些困,声音也哼哼唧唧的像是撒娇,有些不耐倾地推了推我探过来的脑袋。"你,都是你。"他实在是乏了,“喜欢的是你。”他抱着我亲了口,动了动身子在后座上睡着了。
在快到达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另一车人。
对方是一对小情侣,互相抱怨着为什么要挑这个寒冷的季节上路。抱怨里没有真的脾气,易连山听出了其中的打情骂俏,只是眯着眼睛笑笑,往我的身边又凑了凑。男的替我们修好了车上的空调,只是不喜欢笑,总是冷着脸。只有看向女孩子的时候才会目光温柔下来,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却能由着女孩子胡闹。我给女孩子塞了点吃的作为谢礼,相较于那个男生,女孩子要更加活泼健谈,凑在易连山身边叨叨了好一会。好在女孩子声音甜,说话话题又有分寸,到也不至于让人心烦。问这问那也不让人讨厌,他便絮絮叨叨地向女孩子说一些我们的事。
女孩子没问过他和我的关系。或许说已经明显到不需要去问的地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些端倪。
短暂的相处后易连山同他们做了分别,接下来并不顺路,自然没必要继续。修好空调算是给我们解决了个大问题,起码不用再担心被冻死之类的。318国道已经接近尾声,我在路边停靠的时间越来越长,天气好的时候两个人会下车走上一阵子,或者只是坐在路边看风景。我们俩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有些东西不需要也无法用语言交流,或许只要一个对视一一易连山坐在后排上,开着门看向车外,他抬了头看了看我,我心领神会,走过来低头亲吻他。
越接近目的地,所看到的天空就越发明朗。湛蓝色天空犹如一大块没有经过切割打磨过的蓝水晶,透彻得惊是史前巨兽的眼睛。苍穹之下没有秘密,易连山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俩之间,也没有秘密。
易连山的骨骼越来越突出,在手掌下的身体只剩一副骨架,一张皮囊。我把亲吻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就像是对待一只处于深秋的蝶,同整个盛夏告别。
不说再见。
我难过得想要落泪。不说再见。
三年前也好,三年后也好。易连山承认他的自私自利,也承认他的私心。然而事实就是,谁也没有回头的机会,易连山在断了联系的三年后重新有了消息,和商羽,对商羽。
于是我们顺着318国道一路向西,在途中遇过暴雨,看过日出,挨饿过受冻过,还被野狗围困过。在到达布达拉宫的前一晚易连山停住了脚步,他说:“商羽,你回去吧,来的路我们一起走过了,回去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往后余生,你都要自己走了。"他说,"商羽,不要为我掉眼泪,我会变成星星变成月亮,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他说,“我会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