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记忆不再只属于我,许多片段朦朦胧胧,而那些,有他的时光历历在目。
在我觉察之前,我的生命之光毫无征兆地闯入了我的生活,能困住我的不再只有治疗肺痨的方法,我想靠近他,再近一点。
中学的课业对我来说没什么挑战性,我从哥哥那里学过很多,很容易就拿下了全部优秀,西尔维亚对此崇拜不已。考试过后,就是暑假了。
铃兰中学总会举行一些无聊的活动,一旦举办舞会我就得和亚历山大跳舞,这种冗长的过程我一刻也不稀罕。所以当夏令营报名表发下来时,我是铁了心不想去的。但我看两眼报名表总没问题,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在夏令营项目的选项中,它紧紧牵制着我的目光——生物 卢基诺·迪鲁西 波罗派大学生物系教授。
是波罗派大学的教授,还是生物系的。
“哇!林安!带音乐夏令营的老师是李斯特!我爱死他的《浮士德》了!”西尔维亚提笔就填起了报名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这个?”
“不了吧,我更想去这个教授的。”我把生物那栏指给她看。
“拜托,林安,放假你还要学生物啊?真是疯了,看来是我这种咸鱼无法理解学霸的世界,原是我不配。”她继续埋头填报名表。
好吧,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谁让这上面还有生物呢,更何况他是波罗派大学的教授,我非常迫切地想和波罗派大学建立联系,这是小时候就想的。于是我在生物选项前的方框打了勾。
课间亚历山大问我要去哪个夏令营,为了躲开他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真相,我撒了个小小的谎,说我会跟西尔维亚一起去音乐夏令营,他已经烦了我一整年,我不希望他再打扰我的生物之旅。
盛夏的炎热笼罩着我住的地方,热浪弥漫在小镇中,太阳毒辣的时候基本没人出门,不过小福似乎很享受这场阳光盛宴,它趴在我肩膀上藏在我头发里闭目养神,我的头发足够多、足够长。夏令营注意事项只写了不能带宠物猫和宠物狗,没说不能带小蜥蜴,小福这么乖,当然能和我一起参加夏令营了。要是把小福单独留在家里,艾玛姐姐肯定会忘记喂它的,它也只能永远呆在笼子里。
按照学校的安排,夏令营有两周,清单上让我们带些换洗衣服,第一天先到学校集合,然后负责的老师会把我们带去相应的地点。我的行李只有两箱,里面装了我的日用品和几套衣服,以及小福的食物。这是我第一次没带家仆出远门,当然父亲母亲也不在,旅行者只有我,还有小福。
集合地点在学校操场,那里已经熙熙攘攘。西尔维亚在长长的“音乐”那条队伍里冲我招手,亚历山大站在她后面,我和他们打过招呼后穿过他们的队伍去找生物的集合点,亚历山大对我直接走过去并没有排在这条长龙后面很是不解,他问道:“林安,你去哪里?”
“抱歉,亚历山大,我报了生物,我想我还是喜欢生物多一点。”我故作遗憾,其实我早就高兴坏了,这颗橡皮糖总算没有粘着我了。
我穿过草坪,“烹饪”的牌子后面站了一群淑女和几个男孩,“数学”那里有几位头发稀疏的男士,“油画”那里也有好多人,如果没有看到那位波罗派大学的教授,油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最远处的角落,我找到了写着“生物”的牌子,这里还没有一个人,显然我是第一个到的。
站着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到“生物”这里,包括那位教授我也没见着。乏味的等待让我观察着周围的人解闷,在我旁边的银杏树下倚坐着一个青年,他安详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深色的头发编成许多细密的小辫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这种发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肩上一边的背带摇摇欲坠。这位不知姓甚名谁、不知廉耻的男人让我大饱眼福,我安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好景象。
我从没在学校见过这个人,他可能是某个夏令营的老师吧,不知道他是哪个项目的,谁要是选到他那可就太幸运了,不过我很快终止了这个想法,环顾四周好像只有我垂涎他。
当我再看向他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火烧云般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我,我触电似的收回视线,装作看风景,心中祈祷他没有发现我在偷窥他的胸脯,刚刚的对视只是巧合。
天空中有一朵像蛇那样缠绕的云,我的身后有人向我靠近。
“林安·卡佩,是吧?”一个陌生的、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我想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忘记我回头看到的景象,一对雪白的、半裸的,我暗中窥视的胸膛放大了好几倍呈现在我眼前。我抬头看到了它的主人,小辫儿青年橘色的目光也注视着我。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行,跟我走吧。”他从我手中拿走两箱行礼朝校门口走去。
“为什么要跟你走?”我站在原地没动,疑问没有解决前我是不会走的。
他又倒回来对我说:“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卢基诺·迪鲁西,负责你夏令营的老师。好了,走吧。”他头一甩,示意我跟上。
原来他就是卢基诺·迪鲁西,比我想象得年轻些,我还以为他是汤普森先生那种类型呢。
“迪鲁西先生,我们不等等别的同学吗?”
“不用了,只有你选了我的夏令营。”
我难以置信,只有我选了这个?这所学校里就没别的学生爱生物了吗?怎么会有夏令营是只有一个人参加的?他该多难过啊,都没有别的学生选他。那我不就得和这个陌生男子单独呆十四天吗?
震惊的我不知不觉就跟着他来到了一辆褐色老旧的马车边,他把我的行礼放上去,扶我上了车。和车夫交流了一会儿后,他也坐了进来,坐在我斜对面,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因为只有一个学生选他而感到失落。
马车前进了,他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很尴尬,我不知道我的眼睛看哪里合适,只好死死盯着地板上的一道划痕,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他只是就这样坐着。当幸运真的降临后,我只觉得现在的我万般不自在。
沉默是今晚的伦敦桥,我的眼睛酸了,或许我是不是可以问他些问题。
“那个,教授,我们要去哪呢?”我尝试打破沉默。
“白鼬山。”
“噢。”我问道,“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给我的实验室捉些材料。”
“噢。”
见他兴致不高,我也没再说话了。我靠在车窗上欣赏沿途的风景,微风习习,马车驶过郊外的花田,窗外的桔梗开得正好。
我没有料到的声音又出现了。
“卡佩小姐,恕我冒昧,你头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小福爬出来了,它的头和前爪已经暴露在他的视野里,他悄无声息地挪到我跟前捏住了小福的头把它拽了出来。
“别担心,卡佩小姐,我捉住它了。”
他两眼放光,托起小福端详片刻后,道:“一个年轻漂亮的希拉毒蜥。”
他从自己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笼子要把它装进去。
“等一下教授!”我制止了他,“事实上,它是我的宠物。请问能还给我吗?”
他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解:“你带来的?”
“对不起教授,我怕艾玛姐姐忘记喂它就带来了,注意事项里没说不能带蜥蜴。”
他把小福还给我,我感觉他是很不情愿的。
“好吧,保管好它,希拉毒蜥的毒液会让你四肢麻痹的,你知道的,我可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中毒,这对谁都不好。”
“没事的,小福很乖的。”我抚摸着小福的肚皮说。
“卡佩小姐。”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跨开的腿上,双手交叉托着自己的下巴,抬头看我,“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吗?”
他微敞的胸口正对着我,光滑的肌肤十分诱人,我不敢相信我简直就是喜欢偷看别人的风流鬼,这个无耻的魅魔,正用他真挚的眼神诱惑我,显然他很成功,我像一条茕茕无依的鱼落入了他的橙色漩涡。
“是我哥哥送的,他之前也在波罗派大学上学,教授你认识他吗?对了教授,你可以叫我林安。”
“好的林安,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埃文·卡佩。”
“不认识,我才刚来一年,他毕业了吗?”
“他去世了,刚满一年。他以前是汤普森先生的学生。”
“啊,我很抱歉。”
“没关系。”
“说起来,汤普森好像提过他曾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学生,可惜生了重病,这是爬行动物学的遗憾。”他无奈地耸耸肩。
“这么说,您和汤普森先生很熟吗?”
“当然!我们是至交。你不会懂的,遇到一个思维方式研究方向和你高度契合的人是多么困难。”
我确实不懂,但他对他和汤普森先生这一年来所做的实验侃侃而谈时,我是信他的,找到这么一个朋友确实不容易。
仿佛是小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和我说了一路,对我如此了解生物学也很吃惊,这并不难,毕竟我也是读过《论依据自然选择即在生存斗争中保存优良族的物种起源》的人。
此时,我只当他是个健谈的、知识渊博的、爱“袒胸露乳”的教授,他和哥哥一样,不,他比哥哥懂的更多,和头脑聪明的人谈话总是让我感到愉悦,哥哥去世后我就再没感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