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你刚才说,山下带兵的那军官是谁?!”蔡程昱惊掉了茶水杯,十个手指尖巍巍瑟瑟地颤抖。
“是青党新调过来的司令官,叫张超的,我听山下染坊的高老板……”
蔡程昱起身就往门外跑,马面鞋给裙子绊了一绊,差点跌个跤,他也不暇顾。
嘿,大哥这个新招的小媳妇,今天怎么这么着急?这个张超,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路?
“佳哥——”
蔡程昱破门而入,马佳正独坐在小方桌前,小酌着荔枝酒。
“哥,”他便陡然放慢了行动,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到他身边,裙钗香摆,摇曳生姿,“上回你给我只讲了咱爹爹占山为王的事儿,”说着,就捧坛子给自己和马佳都倒上满碗新的,“我可听黄儿他们说了,我上头还有一个姐,叫婴子的,他们说,我姐跟您还有一儿子。”
马佳遂给小孩儿讲了他和他初恋的女子那一段虐爱:两个山头的少当家,青梅竹马,打小定下娃娃亲,十四岁上喜结连理,三年抱俩,夭了一个,无奈何有一回,寨子上出了叛徒,一山的兄弟遭到官府调虎离山的埋伏,少夫人为了掩护少当家的,就在那十七里堡的荒郊丢了命。
“唉,唉!”蔡程昱掩面叹着,真真假假,却是陪下了不少的眼泪,“真要说起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我倒也有那么一位,那是在我童年,在扬州城里做少爷的时候了……”
张超不是别人,正是蔡程昱少小儿时的邻居玩伴,他们两人小的时候,每天都在大宅门前那两棵枣树旁边嬉笑玩耍,不亦乐乎。只是后来,时移世变,情随事迁,张超为圆儿时梦想,从了军,而蔡家遭逢变故,蔡程昱在张超离家之后不久,就入山为僧了。
“我们俩打那以后,就再没有联系上。”蔡程昱说,“佳哥,今儿个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瞒你,之前跟您说的,到晚香玉来,是因为日子太难过了,想要混一口饭吃,其实是诓你的。我根本就是自己铁了心地想做个女人。”
当时年少,心扉初开,朦朦胧胧,蔡程昱暗自恋上张超,却因着种种计较而不可说。知道张超最爱钻那胭脂巷陌,和那里筝琴摇曳的曼妙女儿浪掷时光,更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是如何的不该有。
“想他自小学习上进,有勇有谋,在军营里,必然也能如鱼得水,日后有的飞黄腾达。我自惭形秽,只合寺院里扫地敲钟,也就渐渐弃绝了再寻他的念头。”
蔡程昱娓娓叙说着,马佳此时已听得呆了。
“可人就是那样不甘心的动物,我只要是个人,就总是不能放弃心底里那一点冒着热气的希望。”
下海为妓的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蔡程昱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付了出来。他用古时皇宫杀人的绫般的苍白纱布,勒折了自己脚上一双骨头,也是闸住了他正在青春大好时节蓬勃生长的体格。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长高过,”蔡程昱比着自己头顶的高度,只到马佳鼻子尖,“只有这么高,一直都是。”
他的腰,纤细婀娜的,比市井里寻常女人还娇弱。他的手,两苞白玉兰似的,终年都暄妍茂盛地开放着。
“那是我费尽心力保养的结果,”蔡程昱拈着酒杯,有意无意,哄着马佳仍然在喝,“我这半辈子,唱过很多歌,跳过很多舞,但我最满足、最宝贵的作品,是我自己这个人,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哪怕他永远也不可能收到。”
“说了这么半天,”马佳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来,“你方才一直不住嘴说的那男的,他是谁啊?”
蔡程昱盈盈如水的眼波盼了上来,“您猜出来了?”
“还能是谁?山下那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