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

　　乱世苍茫，有天无日，朝廷今儿是你家，明儿是他家。这不，青党剿匪的官军这就兵临城下了。

　　从前时候，马佳喝二两薄酒，玩着蔡程昱的小脚消遣心情，就跟他唠叨过：“你这俩玩意儿，走起路来是好看了，可真要是打仗了，那可不好跑啊。”

　　“那有什么，”蔡程昱满不在乎似的，“姐妹们怎么办，我便怎么办，不能跑，索性就不跑了呗。”

　　“那，待妓院里，由着大兵糟蹋？”

　　“怎么呢？”小妓女动弹一下身子，还在他男人怀里扎着，“瞧您这话，我有手有嘴的，不会自己死？”

　　“嘿，这小娘们儿，你还挺烈。”

　　蔡程昱仰在马佳床上，一只马蹄儿似的小脚踹在他手上，轻得像个花骨朵。

　　“哎，不对啊，我一大老爷们儿，我怕他们谁糟蹋我？”

　　这边后知后觉着呢，那边早就笑得满地找牙了。

　　“啊，到点了，”蔡程昱一按脑瓜子，“我看龚老爷去！”

　　“龚子棋？他不走了吗？”

　　蔡程昱拿他平时揣在怀袖里的小圆镜子照着脸，“没，昨儿个是有三千两雪花银子送上山来，可他人没跟着小伙计回去，我留他在我那屋里住下了。”

　　“什么？”马佳差点没揭竿而起，“你让他住你屋儿了，这、这、这、这……”憋了半天，想起来那个到嘴边的酸词儿：“成何体统！？”

　　“龚老爷是个儒商，一指头不碰我，我们晚上睡一个床，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我都没怕他，你怕啥？”

　　“我怕啥，”马佳气恨得鼻子都要歪了，“蔡程昱，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你是我西寨山的压寨夫人，是我老婆！你不声不响，让一男人住在你床上，你叫我把这张脸往哪儿搁？！”

　　马佳拍着脸皮，气哼哼地喊进他的跟班来，“小黄儿，去，把那个什么龚子棋从蔡蔡屋儿里绑出来，直接押到聚义堂候审。”

　　龚子棋被五花一顿乱捆，踢跪在马佳座椅前面。

　　“过来。”山大王痞里痞气坐着白老虎皮，腿细长，穿破洞裤，跷得且高且娇。

　　“你把我绑成这样，我怎么过去的嘞？”

　　马佳闻言乐了，一身的杀气顿消。

　　“你鼓涌过来呗。”

　　“我不。”

　　“不，是吧？”这位随手从他旁边弟兄手上抄过来一把宽背大刀，耍两个长花，就横到了买卖人的脖子前。几根头发扑扑簌簌飞坠在地上，龚子棋仿佛都亲耳听见了它们哀鸣。

　　只见这人立刻就往地一躺，两个轱辘，整个人滚到了马佳脚边，仰面向着他。

　　“刚才是叫我过来，是吧？我过来咯。”

　　“哈哈哈哈哈……”

　　马佳跟蔡程昱都笑得泄气儿，这是个什么活宝贝疙瘩，怎么能可乐到这种程度？

　　啧，不孬，不怂，又能屈能伸，不倔，马佳觉得这人挺有趣。他最不喜欢没骨气的怂批，却也同样讨厌对上嘴硬撬不动的犟驴，上一个这样有分寸的，让他遇上，还是蔡程昱。

　　手起刀落，马佳把龚子棋身上的绳子一砍，“来，哥们儿，起来，坐下聊会儿。”

　　龚子棋也倒不叙外，现场没有他的座儿，他就一跃身，坐落在马佳的椅子扶手上面，满脸笑得像条大狗，一手搭他肩膀。

　　“你这老扁儿，胆儿够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怕你干嘛？”

　　马佳掐着龚子棋的侧腰，挠得他又鼓涌在地上，九曲大长虫似的蠕动不住。

　　“不怕？不怕还满地滚？”

　　“啊……啊，马扎，马扎，有话好好说！我是不怕死，但我有那么多钱，还没花痛快呢……我要是死了，还不全便宜家里那帮逼女人了？”

　　“那你叫人拿多点儿钱来吧，我再放你走。”

　　这一下，龚子棋又在他们山上住了好一阵子，每天都和蔡程昱鬼混。压寨夫人一身女装，银鞍白马，缓带轻裘，带着他去看马佳操练匪帮弟兄，去山谷里采果子，叉鱼，抓壮得像牛的大野鹿。小姑娘力气还挺大，山里面来一头豪猪，都不是她的对手。这附近的寺庙里，他们也去，烧香、撞钟……管他信还是不信。再无聊了，还能去会一会小妓女早年间在尼姑庵里做暗娼的小姐小妹，大家一块儿坐着谈天论地，搓搓麻将牌，让龚老爷端坐一旁，清心寡欲地等着，倒真有点像是个扁舟一叶、觉海慈航的男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