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月,庚寅日;初八,鸣吠,冲猴煞北;宜:交易、出货财,忌:入宅、移徙。
子时。
半镜上青宵。
一团云朵涌将过来,镰刀般的月亮便隐没其中,间或投下几缕清辉,把大地分割的斑驳陆离。
钱家村,习习凉风,吹散了白昼的残温,也刮开了村西头李大郎家的筚门。
本就未曾入睡的李大娘胆战心惊,她推了推身旁的李大伯,轻声唤道:“老头子,快醒醒。”李大伯睡得很沉,翻了个身,并未醒来。李大娘又加力推了推,李大伯哼唧了一声,还是未醒,李大娘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其他,用力捶了李大伯一下,喝道:“你个死老头子!快起来看看,咱家的门开了。”她喊完一阵后怕,赶忙往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未发现什么异常,又安下心来。
李大伯迷迷糊糊的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李大娘轻声说道:“咱们家的门开了!”
李大伯酣睡中被叫醒,本就一肚子火气,又听得只是门开了这芝麻大点事,低声骂道:“大半夜的你不睡,嚎什么丧!门开了就开了,就咱们这点破家伙什,你还怕人偷了去?!”
李大娘大怒,狠掐了一把李大伯,嘴里也不消停:“你个老东西!就你心大!东西丢了就丢了,我是怕蛇妖来了!”说道后面,声音便低了下来。
李大伯支着胳膊半躺起身,“我都身埋半截土啦,还怕妖怪?!死了就死吧。早死早投胎,说不定下辈子投胎到个富贵人家,便不用受这般穷苦,也不用再受你的气啦。”
“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是死,也不能像刘家人那样惨,那……那都成一堆碎肉、碎骨头了……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的。”李大娘带着话语中带着颤音。
听到这里,李大伯坐了起来,轻柔的拍了拍李大娘,细声细语的劝道:“老婆子,别害怕,也别胡思乱想了。里正不是派人去镇上请法师了嘛,今日必定会回来。”
“老刘一家死的那么惨,那蛇妖岂是好想与的!我一早就跟你说,去东头张婶家借宿几宿,你偏不肯。我知道你年轻时喜欢过她,咱们现在都一把年纪了,你当我还会吃那干醋!”
“嗐,你这都哪跟哪!老张家跟咱家才几步路?!蛇妖要吃咱们的话,那天夜里就吃了;另外,你既然知道蛇妖不好想与,躲到村东头就能一定没事?!你担心有什么用?赶紧睡吧。再说了,里正也说那个法师手段高明,在镇上颇有名声,一定能杀了那蛇妖。”
李大娘还想说些什么,李大伯不耐烦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赶紧睡吧,法师来了要做法事,咱们去帮帮手是正理。”说完李大伯准备下床,李大娘赶忙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干啥去?”
“门不是开了么,我去关门。”
“别去啦,赶紧睡吧!家里就点这点破家伙,你还怕人偷了去?!”
“你……哎,说不过你,你总是有理,我这一辈子就毁你手里了……”李大伯边说边躺下。
李大娘像是想到什么,噗嗤一笑:“过门之前,俺娘偷偷给咱们算过命。我是寅时木牛,你是巳时水马,这辈子我都克你。哈哈。”
李大伯一愣,嗫嗫嚅嚅:“我……你……我困了,睡吧。”
辰时。
晴日暖风生麦气。
村中不似平日里农忙时的场景,大多数人或在坐在家门口、或在树荫下三五成群,眼睛都望着村口——在那里,里正和几个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正翘首以盼,他们偶尔小声在说着什么,神情却是一致的相似:焦急、不安、希冀和祈盼。
将近巳时,村口的官道上来了两个神色匆匆的人,里正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左手手掌中,似放下心中大石,脸色稍霁,喃喃自语道:“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说完便领着众人紧走几步,上前迎接。
那两人一前一后,前面一个略矮,上身一件灰色短外套,下身一条黑色宽腰长裤,腿上穿着麻鞋草履。后面一人头绾道士髻,身穿墨色粗布短褐袍,腰系杂色丝绦,背上一把剑,肩上斜挎着一个褡裢,脚衬多耳麻鞋。看到里正众人走近,前者高喊:“里正,俺把道长请回来啦。”边喊边回头殷勤的招呼:“道爷,里正来接你来啦。”
里正等人走近,只见那道人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四肢壮硕,面宽脸黑,腮边一圈赤须。里正心中一愣,此人不像道士倒像个屠夫。里正心中虽是这么想,却是不敢缺了礼数,他一抱拳,口中说道:“章道长远道而来,辛苦啦!请先入村用些茶水吧。”
那道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还礼了。斩妖除魔是我的本分。你且前面引路。”
里正把道人引入村中,来到自家屋中厅堂,待众人坐定,便吩咐上茶。客套了几句,里正切入正题,探身问道:“道长,此次烦劳您来斩杀蛇妖,村中是否要做些准备,烦请您先告诉我等。”
那道人昂然道:“小小蛇妖何须大动干戈!只需法案一张便可。”说着掐指一算,向里正问道,“今日北方主杀戮。村中北边可有宽敞之地,能搭台做法?”
里正略一思索,便回答道:“村北是祠堂,祠堂门口便是晒谷场。不知可否?”
那道人哈哈一笑,说道:“甚好!你们且安心看我斩妖除魔。”
里正等人连声应承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待用过茶水,那道人便要去老张家看看,里正赶忙派人带他前去,并告诉他自己要去做些准备,所以不能同去。里正告罪一声后,便转入内堂。
里正估摸着道长已经走远,又回到厅堂,一打量,见请回道人的村里人还在,他立马说道:“老胡,你且跟我去内堂一趟。你跟那道人熟络,有些事情你帮忙去准备。”接着不由分说,把老胡急匆匆拉进内堂。
进了里屋,关上门,里正松开老胡,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这个道人是镇上清风观的章道长吗?”
老胡面色一红,分辩道:“钱里正,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找个有名有姓的活人我都能找错!”
钱里正摆摆手,慢条斯理的劝道:“大伙要是不相信你,怎么会单单选中你,让你去找人?一是此事关系重大,二来,你与那章道长素未谋面,再者,我怕你担心村里有事,忙里出错。我听闻那章道长是个老道,眼前这个看着不怎么像。老胡,你再好好回想下,是不是有异常之处?”
老胡听钱里正说完,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往凳上一坐,开始回忆,钱里正默默站在一旁了。
过了一会,老胡猛的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里正说:“对了,当日我到了镇上,打听到清风观在哪,一刻也不敢耽误。我进了清风观,便只看到那个道人在里面。我问他章道长在吗,他先说不在;我又问章道长去哪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问了几次,他不耐烦了,就问我找章道长干什么,我说找章道长抓妖;他又问我是什么妖,我就实话实说,他就说他就是章道长,让我等他一会,他取了法器便跟我走一趟。他先说不是章道长,后来又说是章道长——我以为他是故作
姿态,好多要些银钱,也没往心里去。莫非他是假冒的?!”
钱里正心中暗骂:老胡,你真是老糊涂啊!口里却问道:“老胡,这个道人确实是从清风观请来的?”
老胡用脚狠狠跺在地上,右手指天,赌咒道:“我对天老爷发誓,如果他不是我从清风观请来的,我便是孙子养的!”
钱里正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你先不要说破此事,免得村里人惊恐。你莫辞辛苦,跟我去祠堂先做准备,且看那道人灵是不灵。”
老胡抱着万一的希望,说:“万一他真的是章道长……”
钱里正打断老胡,说:“那是最好!如果他不是……其一是蛇妖难除,其二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哎,走吧,先去祠堂。”
二人来到屋外,恰巧碰到一帮孩童在那嬉耍打闹,钱里正瞥见自家小二也在其中,也不停步,板着脸大声呵斥道:“二狗子,今日晒谷场要做法事,你要是敢去捣蛋,我非把你腿给打断不可。”二狗子冲他做了个鬼脸,继续玩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众人带着那道人来到老张家门口,便停下脚步,给道人指点说明,说完之后却都不敢入内,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那道人。
那道人不畏无惧,轻蔑的扫了众人一眼,抬脚进了院子,一股浓烈的腥气迎面扑来,道人微微皱眉,从褡裢来掏出一把干草,塞入鼻孔,然后便四周走动打量起来。院子是由竹篱笆围成,院子里三间屋子呈一字形排列,房屋背靠村西边的小山坡,屋子的后墙与篱笆构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前院的北边散落着一地的碎木、泥石、鸡毛、血迹,之前众人说这个位置是鸡舍;南边靠西是厨房,靠东是茅房。三间房屋只有一个进门,现在两块门板倒在离院门不远的地方,门板上下
方共四个榫卯都断裂了,门槛石斜斜的躺在门板稍后的位置。道人暗自思忖,院门到房门大概有一丈五尺(此处采用宋元时期的度量衡,一丈五尺约为五米)!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才能让向里推的门板上下的榫卯折断,并把榆木门板和青石门槛撞得这么远!他心中一惊,有点后悔自己托大,接了这个法事;但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咬牙撑下去了。
道人慢慢进了屋里,这是一个厅堂,厅堂上首摆着一张铺着红布的方桌,上面摆着花烛、几个碗。进门左边是老刘儿子儿媳的房间,右边是老刘二老的房间。此时左边的门被从外向里推开,门口是一前一后两具完整的残骸,只是皮肉、内脏均已不见。
道人小心翼翼的迈过骨殖,走了进去。他发现后墙被撞开了一个大窟窿,窟窿靠里的地上是一堆碎肉和骨头渣子,一群青头苍蝇在上面盘旋。道人脑门冒汗,又感觉腹中翻江倒海,他赶紧默念了几句咒语,才将恐惧感和呕吐感驱散。
房间靠北的床前,有一团碎裂的衣裳;床上有一床红色的被子,似乎蒙着什么东西。道人暗自捏了个掐诀,步罡踏斗,来到床前,伸手把被子掀开。被子下面是一具赤裸的女尸,左胸有一道伤口,右手平摊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剪刀,下身血迹斑斑。道人把被子重新盖好,此时的他满腔怒火、睚眦欲裂、义愤填膺,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此次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替天行道,斩杀了这蛇妖,为这家人报仇。
道人上前赶开了苍蝇,来到后墙,探身往外看去,屋后山坡上的草木伏倒了一大片,形成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蹊,似是被庞然大物压倒,应该就是蛇妖爬行的路径。看了一会,道人没有其他发现,便转身往回走。
道人出门之前,背脊一阵发凉,心中没来由一阵悸动,似乎有东西在狠狠的盯着自己。他猛的回头——屋里一切正常,窟窿之外草木摇动,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他长出一口气,缓缓的退出房间。
出了厅堂,道人一愣,院子里已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身姿颀长,右手拿着一根三尺左右的木棍(同上,三尺左右约为一米二),正冷眼瞥着他。不知为何,这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给道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感觉,他只是站着不动便让他感到了一丝威压,不敢再有动作。
那少年一言不发,只是上下打量道人,道人心生敬惮,也不敢说话。良久,那少年面露失望之色,转身离去。道人待少年走远,站在原地调息一阵,才迈步出了院子。
立在原地的众人迎着道人,其中一个村老拱了拱手,问道:“道长,可拿着那蛇妖了?”道人刚在少年那吃瘪,正无处发火,便没声好气的说:“你好大的口气!蛇妖有这么好拿!那天底下都是道爷了!”村老没想到道人出言鲁莽,僵在当场,另一老者见状,马上出来打圆场,“道长说的有理。这蛇妖怕没那么好拿。不如先请道长去休息片刻……”话未说完,道人便打断道:“没那么好拿?你是怕贫道法力不够,拿不住那蛇妖?!”老者一呆,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敢、不敢。”“不敢?!我怎滴就不敢了!我还偏生就要杀了这孽畜,好替这家人报仇雪恨。”
众人见好话、歹话均说不通,都不敢再接嘴;道人也出了恶气,又见难倒了众人,哈哈一笑,也不再为难他们。
道长返身来到篱笆前,从褡裢中掏出七面彩旗,围着篱笆,依次插在地上;接着掏出些红色、黄色的药粉,也均匀围着篱笆撒了一圈,最后又拿了一大把干花、干草,沿着篱笆丢进院子里。忙完以后,道人拍了拍手,连连点头,似乎十分满意。他转身回到众人身旁,说道:“走吧,领我去祠堂。”
众人虽然疑惑他的所作所为,更怕他那混不吝的性格,不敢多言,只是在前头引路。道人有心卖弄,却无人接茬,也只得闷声不吭,左顾右盼。
路过李大伯家时,道人瞅见李大伯和李大娘正在倚门打量着自己,他回头看了看老刘家,又看看李大伯家,两家只隔了十来步!道人停步不前,喊住了众人,说道:“我有些口渴,便在这位老丈家喝口水、歇息会再走。”说完也不管众人,径自走进李大伯家。
李大伯听闻道人要喝水,赶忙让李大娘端水给道人。道人仰脖喝完,把杯子一还,问道:“老丈,刚才那少年是谁?他胆子可不小啊!”
李大伯哦了一声,满脸惋惜,叹道:“他叫参水原,小时候跟着父母逃难来到村里,父母在他五……六岁的时候都得病死啦,成了孤儿,村里人看他可怜,时常接济他,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是个好娃,帮东家砍柴、帮西家割草,不怕脏也不嫌累。他自从父母死后就是不爱说话,平日里时常一个人发呆,一发呆就是老半天。对了,他喜欢拿根木棍,除了吃饭做事,就算睡觉也拿在手里,谁都不知道木棍是哪儿来的。嗯……道爷,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道人打了个哈哈,敷衍道:“没什么,就是看他胆子大,随便问问。”说着他头往老刘家一摆,问道:“老丈,你们两家离得这么近,那家人遇害时,你可曾看到、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李大伯尴尬的笑了笑:“那日,我正在老刘家帮忙到三更天,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参水原,就是刚才那少年,他也在。”
“哦,那烦劳老丈跟我仔细讲讲。”道人来了兴致。
“哎,老头我哪当得起‘烦劳’二字,那日……”李大伯谦让道,将那日之事情娓娓道来。
丁未月,丁亥日;初五,月害,冲蛇煞西;宜:入宅、安床,忌:嫁娶、作灶。
戌时。
青天悬玉钩。
老刘家院子里人头攒动,厅屋正在拜堂,刘大伯坐在方桌左边,刘大娘坐在右边。桌子上铺着红布,从上至下依次摆着一对花烛、三个碗——分别放着红枣,花生,莲子。钱里正站在老刘下首,充当司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钱里正喊道送入洞房,顿时院子里的人高声欢叫;刘大伯和刘大娘两人也是红光满面,笑容灿烂;堂下的新郎面对新娘子,用彩绸一根,牵着头蒙红盖头的新娘子,二人倒行着进入洞房;门口的喜娘上前把门关合。刘大伯和刘大娘站起来,刘大伯团团作揖,口中招呼连连:“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有劳啦,有劳啦。多吃些东西,饮些水酒。”钱里正笑着对二人说道:“恭喜二老啦,明年准备抱孙子吧。”其他人也是连声祝福,喜的二老合不拢嘴。钱里正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必客气。今日我定与老伯饮上几盅。咱们也别在屋里打扰新人了。走,去厨房吃酒。”刘大伯赶忙叫住几个经常走动的邻里,一起同饮几杯;刘大娘则拉着喜娘和几个老太到自己屋里说话。
从早晨迎亲开始,大多村民就一直呆在这,或是帮忙、或是凑热闹,等新人入洞房后,都有些疲惫了。待刘大伯和钱里正走出厅堂,不少村民与刘大伯告罪,准备回家休息去了,刘大伯也是一一回礼。
老刘家厨房内,李大伯见刘大伯、钱里正等人来了,把放在灶边的鸡、肉、鱼和几个菜蔬端到桌上,又把装酒的瓮摆到桌前。李大伯
朝刘大伯深鞠一躬,感激道:“老哥,今日多亏你啦。来来来,一起坐下,陪里正喝上几盅。”众人客气几句便坐定,开始推杯换盏、家长里短。
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一人奇道:“刘老哥,我家中平日里便是子时,也不似这般凉爽。”刘大伯一愣,回道:“呃,是啊,今日是格外凉快些,怕是要变天了吧。”李大伯哈哈大笑,指了指地上:“老刘,你怕是醉了。你看这月光,明日可会变天?”刘大伯晃了晃脑袋,也笑道:“醉了,醉了,见笑,见笑。”张里正故作神秘的问道:“那你们可知今日为何会格外凉爽些?”众人不解,都看着钱里正,钱里正扫视了一圈,然后拍了拍刘大伯的肩膀:“这叫做‘天公作美’,好事啊,哈哈。”众人一听,都是抚掌大笑,刘大伯更是开心,端起盏,喜道:“满饮!满饮!”他喝完,又给钱里正和自己斟满,说道:“今日小儿娶亲,我替小儿敬里正。”钱里正推辞不得,只得饮完,正要说话,忽听得院里传来一声孩童高呼:“吹灯啦!吹灯啦!”他脸色一变,起身离席。
钱里正来到院中,此时院里的人已经散去,只剩几个旷夫、泼皮和一帮孩童,刚才高呼的正是里正家的小二。里正走过去,板着脸低声训斥道:“二狗子,天晚了,赶紧滚回去睡觉!再闹,我非把你腿给打断不可。”二狗子冲他做了个鬼脸,领着一帮孩童呼啸而去。
钱里正又对着那几个旷夫、泼皮说道:“你们还在这作甚!还不快快离去!”钱里正平素为人正直,品行端正,在村中颇有威信,他一说此话,其中几人便不甘的离去;余下几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脚下似生根一般,却是不动。钱里正怒叱道:“哼!县衙催办赋役正缺人手。不如我将你们几人呈报上去!还不快滚!”县官不如现管,那几人一听此话,也灰头土脸的走了。钱里正心中一阵冷笑,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无赖,想听墙根!此等陋习,有我在,门都没有!他正
准备回返厨房,眼角余光感觉新人房窗下有团黑影。嘿!真有不怕死的,钱里正不怒反笑,他慢慢踱了过去,正想抓个现行,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参水原握着木棍,闭着眼,静静的坐在窗下。
要说参水原是在听墙根,钱里正第一个不信。村里这帮孩子,他最看得上的就是参水原——勤劳、淳朴、善良、重情;他也从未见过参水原与人交恶——除了住村南的赵猎户。钱里正心中对参水原的评价是:少年老成,大智若愚。这或许与他凄惨的身世有关,不过钱里正更相信这是他的与生俱来的气质。
钱里正暗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参水原,参水原睁眼一看是里正,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钱里正手指了指厨房,歪了歪头,让他跟着自己去厨房吃些东西。参水原点了点头,起身跟着钱里正走向厨房;李大伯等人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边。
重返酒席,刘大伯添了一副碗筷,众人怜其身世,都热情的招呼参水原。钱里正先跟刘大伯拱手致歉,然后半开玩笑的对参水原说:“你这般年纪懂得什么,也去学人听墙根。等你再长几岁,我便给你说房媳妇,如何?”参水原臊的不行,脸蛋涨的通红,众人见他如此窘状,都是哈哈大笑。屋中几人平素对参水原便多有照顾,此时更你夹一筷子,我夹一筷子,不住的往他碗里添菜。参水原感动不已,又想起辛酸的往事,饶他再是如何坚强,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不
禁悲从中来,单手枕着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李大伯坐在参水原旁边,一见此景,嗟叹不已,他爱怜的抚了抚参水原的后背,轻声劝道:“孩子,苦了你啦。凡事想开点,你以后的路还很长。”钱里正也劝解道:“孩子,别哭了。你遇上什么事,村里人都会帮衬着。等再过几年,你成家立业之后,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钱里正心细如发,一来怕小参水原伤心难过,再者也担心刘大伯介怀,便故作严肃,正儿八经的说:“孩子,今日是你刘大伯家大喜的日子。你此时落泪,怕是不妥当吧。”刘大伯一怔,接道:“无妨,无妨。”也跟着劝慰起参水原。
钱里正把盏斟满,递向参水原,说道:“你给刘大伯敬酒,权当是赔罪。”说到这里他一顿,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连忙附和道:“理当如此。”
参水原抬起头,站起来,双手接过盏。此时的他双眼通红,脸上几道泪痕,用力抿着嘴,肩膀不住的抽动——众人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参水原看向刘大伯,满脸歉意,一仰脖喝干;刘大伯起身,笑着摆手,说道:“没事。孩子,不怪你。”说完也是陪着喝了一盏。
钱里正带头叫了声好,起身又给参水原斟满,环视一圈,说到:“在座的叔伯,平日里对你多有照顾,你也应当一一敬酒,聊表谢意。”
如此这般,一圈下来,参水原已经脚下不稳,摇摇晃晃,已有八九分醉意。李大伯赶忙扶着他坐下,他还要强自挣扎着站起来,不想一滑,跌到桌子底下,众人不禁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参水原爬了起来,单手枕着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垂在桌下的右手已紧紧握着木棍。
众人笑过之后,开始聊些听来的逸闻趣事,不久之后酒桌上又是觥筹交错,稗官野史。
酒足饭饱,钱里正等人一一向刘大伯告辞。李大伯无子嗣,参水原也是居无定所,李大伯便把他带回自家歇息一晚。
李大伯说完,又唏嘘道:“没想到,只是一晚,老刘一家便被蛇妖杀死。道爷,你一定要杀了那蛇妖,替他们报仇!”李大娘也是在一旁垂泪不已。
道人未听出有不同寻常之处;他只是隐约觉得少年怕是有些蹊跷,但他仔细去想,却又想不明白。他突然想起一事,不解的问道:“老丈,是谁最先发现那家人被害了?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是蛇妖害了他们?”
李大伯抬头想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出门的时候,村里已经传开了,说是大早赵猎户带着狗去西山打猎,经过老刘家,他家狗叫的厉害,他又看到院子乱七八糟的——就是道爷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他就大叫了几句,也没人应答。他就想进屋里看看,结果正好看到一条巨蛇穿过厅堂。他立马跑了出去,接着便去找了里正。大概就是这样。”
道人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他听李大伯絮叨了半天,却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便准备起身离开。
“道爷,道爷留步。”李大伯喊住了道人,小心的问道:“你刚才在老刘家又是插旗又是洒东西,莫非是在做法?”
这句话对道人来说正是搔到痒处,他哈哈一笑,赞道:“老丈好眼力!那旗子是我师……是我施法布阵;那些药粉,红的是雄黄,黄的是硫磺,那些干花、干草是……”他一下忘了名字,说到这里卡壳了,他眼珠一转,编道:“那些是清风观的独家秘方,我就不方便说了。总之,那蛇妖已被我封在村外。老丈留步,不劳远送。”他怕李大伯寻根问底,快步离去。
李大伯送了几步,转身回屋。看到道人走远,他对李大娘耳语几句,李大娘勃然变色:“你个死鬼,前几日让你去,你不去!今日法师来了,你却要去她家借宿!”
李大伯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那道人脾气不好,听到必然回转来找茬。”
“我脾气也不好!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李大娘语气虽然不善,声音却是降了下来。
李大伯辩解道:“前几日,蛇妖来不来,还两说。我怕那道人法术不灵,杀不了那蛇妖。蛇妖被惹急了反而必来。不行,我得跟着他去看看,要是真杀不了那蛇妖,咱们得早些准备。”说完出门去追那道人。
午时。
树荫满地日当午。
晒谷场上早已放了一张桌子,道人先铺设好桌布、桌围,依次将神像、香炉、三个碗摆放在桌上,在香炉中插好三根蜡烛,拿出一束线香、一沓符纸在桌上放好,把宝剑横放,又让人给碗中加满清水。
道人抬头看了看日头,又掐指一算,看着围在晒谷场周围的村民,他眉头微蹙,叫来了钱里正,交代道:“贫道马上开坛做法。你且让妇人、属相为虎、猴、猪的村民速速回避。”钱里正点头答应,叫来几个汉子,让他们快去清场。
钱里正心中忐忑,谨慎的询问:“道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道人踌躇满志,他把头一摇,大手一挥,说:“时辰快到了,你也速速退去。”
钱里正有心想问问道人有几分把握,又怕触了霉头,惹怒了他,只得拱了拱手,“那就一切拜托道长啦。”
钱里正走到晒谷场西南角的大树下,树荫下站满了村民:李大伯正惦着脚抻着头张望;参水原握着木棍,边望着道人,边扫视人群;老胡双手抱胸,脸色阴晴不定;赵猎户抱着小狗,目不转睛的看着道人……钱里正压下千头万绪,也定睛望着道人,突然一阵笑声从头顶传来,他抬头一看,瞬间惊呆——他家小二坐在一根树枝上,双脚荡来荡去,他怒喝道:“二狗子,你赶紧给我下来!要不我非把你腿给打断不可。”二狗子冲他做了个鬼脸,也不搭理。钱里正狠狠的剜了
他几眼,用手指了指他,却也无可奈何。
钱里正再看向场中时,道人已点燃了香烛,他手拿线香,朝神像恭敬叩了三个头,起身把线香插入香炉,然后右手掣着宝剑,左手掐诀,口中念咒,脚踏罡步,游走起来;站定后他左手拿起一沓符纸,在香烛上点燃,用宝剑将符纸串成一串,转身向西,猛然喝声道:“疾。”
不想人群里却起了变故——二狗子从树上摔落,砸向从赵猎户怀中跳下去的小狗;赵猎户抬着头,伸出双手,想去抱住二狗子;参水原不知何时来到赵猎户身后,正举起木棍,恶狠狠的砸向赵猎户的后脑勺。
等众人反应过来,打中赵猎户后参水原杵着不动、赵猎户抱住二狗子后摔倒在地上,那只小狗凑近赵猎户呜呜的叫着,二狗子则是吓呆了。钱里正气的直哆嗦,他抬起颤动的手,指了指参水原,又指了指二狗子,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旁人立马把赵猎户抱起送回家去;李大伯上前拉住参水原,严肃的问着什么;二狗子回过神,爬起来就往家里跑。
场中的道人似乎也怔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宝剑和燃烧的符纸,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没道理啊,怎么会这样。”他正准备再次做法,突然桌上的三只碗凌空飞起,直奔他的面门。那三只碗来势凶猛、力道十足,道人躲闪不及,只听的砰砰砰三声和啊的惨叫声,便见那道人血流满面,倒在地上,连发髻都散了。
与此同时,老刘家后墙外坡上风声大作,接着平地里起了一阵黑雾,借着风势往村里铺天盖地的涌过来。黑雾到了篱笆处,似是什么被挡在,不能再向前半分。插在地上的彩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不倒;地上的法药随风而起,却是凝而不散。
忽的,黑雾幻化成巨蛇模样,昂着首,盘着身,吐着信子,一次次撞击着那道不可见的屏障,一次次的无功而返;慢慢的,黑雾越来越淡,风也越来越小,巨蛇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良久,一切都烟消云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大娘正好站在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上,好险没晕死过去;晒谷场的村民、道人隔得远,虽只是看了个大概,也都吓得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那道人见黑雾退去,才算放下心来,他把东西一收,披头散发越过村民,匆匆忙忙的往村外走去;钱里正赶忙踉踉跄跄追上前,一把拉住他,问道:“道长,如那蛇妖再来,我们该如何抵挡?!”
道人用力甩开里正,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三日之内,那旗子和法药必定可挡住蛇妖;三日之内,我师傅必定亲来杀了那孽畜。”
钱里正见道人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已然追之不及,不禁仰天长叹道:“不想那蛇妖如此厉害!老天爷,你开开眼,收了那孽畜吧!”村民们也是心中惶恐,面面相觑。
戊申月,壬辰日;初十,大煞,冲狗煞南;宜:解除、除服,忌:无。
赵猎户自那日被击中后脑,这几日来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不仅仅是精神恍惚,反应迟钝,而且四肢无力,腿脚发软。他只有躺着,更确切的说是趴着时,他才觉得好受点点。同时他对于声音,也变得格外敏感——他甚至能听到几十丈开外的轻微脚步声;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涌入脑中,让他难以忍受、痛苦不堪。偏生家里那条小狗叫唤不停,而且时不时跳上床来,蹭蹭自己,他已经忍无可忍了——清晨,当他醒来,发现它又赖在自己身边时,他抓起它,把它丢到了
门外。它凄惨的叫了半天,不断的挠门,最后慢慢的远去——终于清净,他不禁松了口气,心里却毫无征兆的泛起一丝心酸,这是为什么?赵猎户趴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困扰他的事还多得很:那小子为什么要打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另外自己被小孩打了一棍,村里的郎中看过之后,也说并无大碍,为何几日来都不见好转,莫非他是天生神力?他真要是天生神力,自己又怎么没死,莫非自己有什么神通?另外村里人说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蛇妖的人,自己怎么根本就不记的了?
胡思乱想之际,赵猎户听到了三个陌生的脚步声——准确来说是两个,另一个是上次那道人——正从村外走来,好像又停在村口。他已经不再去想为何能听清如此远的声音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趴着,至于其他的事,等自己大好之后再说吧。
门外又传来了挠门的声音,那只烦人的畜生又回来啦!赵猎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弄死它!他爬下床,环顾了一圈,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根粗柴。他拎起粗柴,快步走到门口,气汹汹的打开门——果然是它!它呜咽着,跑向自己!赵猎户抡起粗柴,向着它的头狠狠的砸去。忽然,他看见了它的眼神——无助、无奈、祈求、绝望:太熟悉了、太深刻了,这种神情、这种心情自己也有过。
赵猎户头痛欲裂,他丢开粗柴,抱着头,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一座破旧的道观、一个行迹邋遢的老道、一条怀孕的狗、一只妖魅的狐狸精、一颗赤红的珠子、一帮凶神恶煞的强人……终于他昏过去了,小狗凑了过去,呜呜的叫着,不断的蹭着他。
村口,上次那道人领着一个老道和一个道童,在往里正家里走去。
那老道头大概五十来岁,精神矍铄,三缕长髯,翩翩然似神仙,他头戴鱼尾道冠,身穿皂边鹤氅,腰系彩丝绦,脚穿云头十方鞋,手持一把拂尘。旁边的道童不过四五岁,头绾两枚丫髻,穿着一领青衣,脚下一双芒鞋,长得明眸皓齿,甚是可爱。
道人擦了把汗,说道:“师傅,就是这里,那蛇妖可厉害啦。”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一会可得帮我报仇啊。”
老道白了那道人一眼,正要说话;身边的道童抢着说:“你偷了师傅的彩旗,还被打成这样,那是活该。对不对,师傅?”说完轻轻的扯了扯老道的手臂。
老道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妖儿,说得都对。你师兄是没用,不过徒弟被欺负了,师傅总的帮他出头。你说是不是,乖徒弟?”妖儿斜着头,想了一会,脆生生的回答:“那好吧。那就帮他一次吧。”
道人不忿,逗着妖儿,说:“妖儿,一会咱们回去的时候,你再喊脚疼,那也是活该。师兄我可不背你喽。”
妖儿嘴巴一扁,眼睛一红,作势要哭;道人慌了手脚,忙道:“妖儿,我逗你玩呐。来,师兄背你走,好不好。”说完,蹲下身来。
妖儿却是不肯,道人无奈,瞅了老道一眼,向他求救。
老道蹲下来,悄悄在妖儿耳边说了几句,妖儿立马拍手,乐道:“好啊,好啊。我一会就尿他脖子上。”跑着跳到道人背上。
道人嗫嚅道:“师傅,妖儿不会真的尿吧?”他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道轻踢道人屁股一脚,骂道:“你以为妖儿跟你一样蠢笨!快走!”
刚进村子,老道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掐指一算,摸了摸长髯,笑道:“奇哉!怪哉!”亲昵的拧了拧妖儿的脸蛋,问:“妖儿,师傅帮你再找两个师兄,好不好啊。”
妖儿耸了耸鼻子,说道:“妖儿不要蛇妖做师兄。”老道摆手,“不是蛇妖那孽畜。”妖儿点点头,眼中满是欢喜。
道人也是不解,问:“师傅,只有一只蛇妖,哪来的两个师兄?”老道眼睛一瞪,骂道:“我问妖儿,你插嘴作甚!且先不去里正家,你随我来。”说完径直往村南走去。
走到赵猎户家,老道站定,此时赵猎户还昏倒在地上,那只小狗趴在旁边。老道双眉微蹙,又望了望北面。他先让道人把赵猎户抱到床上,又指着北边,对妖儿说:“妖儿,一会会来一个哥哥,你在这等着他,再把他领到屋里来,好不好。”妖儿问道:“是新的师兄吗?”老道点点头,便走进屋里。
老道坐在床头,看着赵猎户,闭上双眼,口念法咒,将右手摊平,贴在赵猎户额头。良久,他睁开双眼,点了点头,暗道原来如此。妖儿正巧拉着参水原走了进来,邀功道:“师傅,我把师兄找来了,他还拿着木棍咧。”
老道笑着起身,围着一脸茫然的参水原转了几圈,弯下腰,和蔼的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参水原本不爱说话,不知怎的,见了老道,心生亲近,回复道:“我……我叫参水原。你找我干什么?”
“哦,好名字。你可会写字。”
“我只会写名字。”
“那你写给我看看,好不好。”
参水原拿着木棍,在地上写了“参水原”三个字。
老道自言自语道:“参水原,参水原。”思忖半天,心中一动,望着参水原,笑道,“原来是参水猿。”暗暗称奇,此子原来是星宿下凡。
老道满脸堆笑,殷切问参水原:“小朋友,你可愿意跟我回去学习法术?”
妖儿见参水原与自己年龄相仿,大有亲近之意,一直扯着他的手臂不松,此时怕他不答应,便轻轻摇了摇参水原的手臂,劝道:“师兄,你赶紧答应师傅,师傅可厉害了。”
参水原看看了老道,又看了看妖儿,用力点了点头。
老道哈哈大笑,上前揉了揉妖儿和参水原头,弯身把二人拥入怀里。
道人在一旁,见老道收了参水原为徒,也是高兴,他对老道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恭喜师傅啦。不过,师傅,你不是说是两个徒弟吗,还有一个是谁?”
妖儿也望着老道,问道:“师傅,还有一个师兄咧?是不是也是个哥哥。”
老道摸了摸三缕长髯,走到床前,指着赵猎户,“不是哥哥,是叔叔。”
参水原一愣,说道:“师傅,他是个妖怪!他第一天到村里,我便知道了;那日我打了他,可惜没有把他打死。”
老道和颜悦色,搂着参水原的肩膀,说道:“你是天生灵体,能感知对妖气。他是妖不错。不过,你以为是你能把他打死?且待他醒来,我一并说与你们听。”
妖儿早已来到床前,正要打量另一个新师兄,看到一只小狗趴在床上,便逗着狗玩。这时,赵猎户哼了一声,慢慢转醒,妖儿连忙喊道:“师傅,这个师兄醒了。”
老道来到床前坐下,让妖儿把小狗抱走,他慈祥的对赵猎户说:“你先坐起来。”
赵猎户坐了起来,看着屋里的几人,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
老道回答道:“我是清风观章道人,他们是我的几个徒弟。你的身世我已知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赵猎户面露警惕之色,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猎户,没有什么身世。”
章道人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赵猎户,“你呀,你呀。现在还要隐瞒吗?”
赵猎户沉默不语。那只小狗早已跑到床边,不住的汪汪叫唤,接着跳上床,靠着赵猎户趴着。
章道人看着小狗,问赵猎户:“你想听一个故事吗?一只义犬的故事。”
赵猎户神色大变,伸手把小狗搂在怀中,喃喃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啦。”
章道人缓缓点了点头,示意道人、妖儿、参水原凑过来,他看着赵猎户,徐徐说道:“一位道友偶然发现了一只狐妖,那狐妖多次幻化成妇人,害了无数性命。道人便在狐妖出没之地搜寻,想要为民除害,诛杀狐妖。狐妖狡猾,躲了起来,道人建了一座小观,伺机斩杀狐妖。一公一母二犬,来到附近,道人心善,便将他们养在道观。公犬聪慧,日日听那道人念经,听得久了,慢慢开了灵智。后来,那狐妖有了奇遇,功力大涨,径来道观,要杀道人。此时道人虽法力已不
及狐妖,仍舍生忘死,拼尽全力,在身死之前,将狐妖重创。公犬忠义,见道人身死,凶性大发,咬死了狐妖。机缘巧合之下,公犬吞了狐妖的内丹,便通晓了狐妖吸收月华的修炼之道。此后公犬日间觅食、夜里修行。又一日,道观来了一帮强人,要杀二犬,此时母犬已怀孕,公犬不得已咬死强人后,力竭昏迷。公犬醒后,已成人身。”
章道人说完,赵猎户已是满头大汗,妖儿生性活泼,他指着那只小狗,问道:“师傅,是这只狗狗吗?”
章道人瞟了赵猎户一眼,摇了摇头。
赵猎户迟疑了一下,问章道人:“道爷,那狗咬死了一群强盗。你说,他做的对还是不对。”
章道人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他是义犬,你说,是也不是。”不待赵猎户回复,他接着又说:“义犬有了人身,怕强人还有同伙,便带着母犬离开道观。他们找了个村子定居,母犬生下了小狗后不久便死了。后来村里出了蛇妖,害了村民性命,那义犬害怕身世暴露,不敢出手,只得谎称目睹蛇妖,只盼村里人请来法师,诛杀蛇妖;他却不知,如果来的道士法力高强,他的身世又怎能瞒得过去。”
赵猎户听到这里,低声哭泣,泪流满面;道人惊得呆住了,嘴张得老大;参水原默默不语,不过看向赵猎户的眼神和善了不少;妖儿目光在几人身上打转。
“做法那日,法坛、义犬、蛇妖正巧形成一线,参水原棒打义犬,我徒儿打出的罡气,也正中义犬——只是他们三人都不知晓罢了;所幸我那徒弟法力低微,既未发现他的身世,也没害了他的性命。”
章道人说到这里,转身慢慢的走到门口,背对几人,说道:“那孽畜来了。”说完左手掐诀,口中念咒,右手一甩拂尘,随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去。”便回身走回床前。
妖儿往外看了看,问道:“师傅,那蛇妖死了吗?”
章道人笑道:“你什么时候见师傅失手过?”
“啊,这样就杀啦!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这一招?”道人激动不已。
参水原望着老道,眼中满是惊讶、仰慕;赵猎户立马起身下床,跪在章道人身前,不住的叩头。
章道人扶起赵猎户,笑问:“如今,你可愿拜我为师?”
赵猎户连连点头,嘴里说道:“请师傅收我为徒。”
章道人叫道人搬来凳子,自己端坐在上首,让道人、赵猎户、参水原、妖儿依次站在下首。
此时章道人一脸严肃,看着四人,问道:“拜师之前,我考考你们。如果碰见妖物,该如何处置。你们好好想想。”说完便闭目养神。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章道人睁开眼,示意从道人开始作答。
道人搓了搓手,一脸的谄媚:“下次碰见妖物,师傅说怎样便怎样。”“你倒会省事,有些小聪明。”
赵猎户挠挠头,回答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嗯,你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世。也罢,也罢。”
参水原神情冷峻,“碰见妖物,杀了或是被杀。”“哈哈,初生牛犊,勇气可嘉。”
妖儿摇着头,迟疑道:“师傅,我只杀害人的妖怪。”“甚好!甚好!”
章道人带着笑,看着四人,“世人常说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其中‘道’之一字,才是根结。万物存于世间,便是‘道’;待其开了灵智,便有了正邪、善恶之分,这也是‘道’;如果不分正邪、不辨善恶,便要斩妖、除魔,则是背‘道’而驰。替天行道,行的是正‘道’;替天行道,绝非斩妖除魔,而是黜邪崇正、惩恶扬善。这是清风观的‘道’,也是我的‘道’。”
章道人说完,便让赵猎户、参水原行拜师之礼。
二人跪地,向章道人三叩首,至于束脩和投师帖都被章道人免了。
礼成之后,章道人满心欢喜,老怀大慰,待告诉二人门规之后,章道人又说:“你二人已是我清风观之人。清风观共有五人:为师姓章名香通;那道人是你们的大师兄,他姓张,本是一名屠夫,因杀孽太重,至疾病缠身,命不久矣。我与他有些缘分,见他本性忠良,便出手帮他化解,我与他起个法名,唤作张图夫;赵猎户,你以后便是二师兄,我与你起个法名,便叫赵全;参水原,你便是三师兄;至于妖儿,是为师所救,那时他还是个婴儿,他家人均为流寇所害,襁褓上绣着‘纪妖’二字,因他年幼,所以叫他妖儿。你们四人在外须同心,在内须同德。”
交代完毕,章香通让张图夫和赵全,去老刘家后墙的山坡附件找寻蛇妖尸体,并将彩旗带回来;又让参水原和纪妖带着小狗去找里正,告诉他蛇妖已除;他自己则是在屋里打坐调息。
戊申月,癸巳日;十一,重日,冲猪煞东;宜:解除、拆卸,忌:无。
村民敲锣打鼓,将章香通五人一犬送到村口。
钱里正拿出礼金,章香通谢过,纪妖便笑嘻嘻收下。
临别之际,章香通命参水原给村民磕头,感谢村民的养育之恩;赵全也是跟众人一一道别。
师徒五人挥手远去,钱里正和村民躬身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