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前殿,殿内已布置了两排长长的食案,多数食案后已安坐了许多衣着华丽的皇孙贵女。
二人随骆济通走入殿内,殿内隔着竹帘,主席位为文帝皇后位,次席为男宾位,帷帐另一边排着女宾位。按照尊卑序列排位,赵玉蓁席位安排在三公主侧下首,少商的席位被安排在右侧最末一桌。
骆济通安平君和程娘子坐在此处即可。
赵玉蓁有劳济通阿姊。
少商是第一次来宫中,需得与诸位一一见礼,赵玉蓁便带她走了一圈,向她一一介绍。
许是忌惮赵玉蓁在军中声望,这里面的男宾都待赵玉蓁十分平和,太子和太子妃甚至还很友善地朝少商笑了笑,三皇子随神情桀骜,但是也不曾为难少商,五皇子则是十分没个整形,还夸赞起赵玉蓁今日的梳妆来。女眷席上则是感觉如履薄冰,如芒在背,大公主与驸马不在,只有二公主夫妇笑吟吟的问了少商几句亲近话,还摘下腰间的金蝶坠子相赠。
一圈行礼下来,少商终于能安然入座,转头一看,王姈仅仅比她前列一席。王姈故意咳嗽两声,引人注意。
王姈真是何人都有资格入宫宴了。这宫中处处需按尊卑序位来坐,程娘子地位卑微,自然要坐在末席了。
程少商见王姈在自己旁边位置落座,忍不住嘲笑回去。
程少商哦,我今天要是不来,王家娘子你就位列末座啦?看你那样,还好意思说我?
王姈大怒,回头道。
王姈你敢讥笑于我!
程少商不不不,我怎敢?!
少商笑着连连摆手,继续低声道。
程少商此乃御筵,我等有幸入席已是三生有幸了,什么席位都是天恩!
前方宴席上,五公主正在肆无忌惮与裕昌郡主说笑着。三公主摆弄首饰不耐烦地皱眉,又听旁边的王程二女不住的叽叽喳喳,心烦的呵斥道。
三公主真是聒噪。长秋宫的人怎会如此不懂规矩,你身为皇后甥女,也不怕让姨母丢了颜面。
五公主听见三公主的话,不爽,冷笑讥讽回去。
五公主越妃倒是教了你们永乐宫的人要守规矩,敢问今日为何不带宣氏驸马来家宴啊?是三姊与宣氏驸马又起了争执? 还是因为子晟今日会来,三姊把宣氏驸马留在府中了?
三公主五妹,与其操心他人夫妇房中事,还不如思虑你那一屋子面首如何处置啊。你若再不赶紧将他们驱散,只怕过不了几日,连都城人都知晓了。
五公主你!
五公主正要还嘴,被二公主打断了。
二公主今日家宴,各位都少说一句,也憋不死人。若是还压不住,待会儿父皇母后来了,你们大可把现在的话都当着他们面儿说,看看臊不臊的慌!
眼看文帝一行迟迟未来,少商暗摸挂在腰间的荷包,从中还是翻出个饼,准备吃。
赵玉蓁注意到她动作,忙示意她出去。
二人走到廊下,赵玉蓁一手扶着廊柱拿脚去够自己的翘头履,穿好一只鞋后正抬脚去够另一只时,百无聊赖的五公主忽起了玩心,低声对王姈笑道。
五公主阿姈你看着,我给你出口气。
然后她风一样的小步跑过去,在赵玉蓁快要够到第二只鞋前一脚踢飞了它,然后洋洋得意。
五公主赵玉蓁,你在军中厮混多年,想必功夫了得,如今倒叫我们看看你脚上功夫。
赵玉蓁只一足有鞋,要么踩着地过去,要么单足跳过去。四周的宫娥见五公主这样都站的一动不动,谁也不敢为赵玉蓁捡鞋。
程少商动了,她双足都穿好了鞋,走过去正要弯腰捡鞋,斜里却冒出的一个宫女将鞋踢走,又推了少商一把,少商险些摔倒在地。
赵玉蓁嫋嫋!
赵玉蓁此时也顾不上鞋了,直接踩地过去扶住少商。
赵玉蓁没事吧?
程少商摇摇头。
五公主朝宫女使眼色。宫女端个托盘,上方摆放一个陶酒壶,故意将酒壶朝着赵玉蓁脚底砸去。
酒水在赵玉蓁脚底四溅开来,酒壶也碎裂飞溅。而另一只鞋,也被宫女丢到陶片的另一头,想要穿回此鞋,必须赤脚踩过陶片。
程少商站稳起身,撇开赵玉蓁的手,就要踏过陶片捡鞋。赵玉蓁伸手拦住她,转过身对着一旁看好戏的一众女眷说。
赵玉蓁五公主要考教玉蓁功夫,玉蓁自无不从。
说完,抱起少商,飞跳起身,用栏杆借力,踏过廊柱,就带着少商跳出了碎陶片围成的圈子,接着放下少商,伸手去捡那只鞋。
五公主好你个赵玉蓁!
五公主气急。
五公主给我砸!
那宫女还待拿过身旁宫女端的酒壶去砸赵玉蓁那鞋的手,就被凌不疑一把擒住手腕。
凌不疑冷眼扫过众人,带着怒气质问。
凌不疑你们想干什么?!
五公主充满酸味的开口。
五公主我道是谁,原来是赵玉蓁的救兵来了。
凌不疑不看众女,揽过赵玉蓁的腰将她带到栏杆坐下,拿过她手中的鞋,俯下身子去捉那只已经穿好了鞋的脚。
众目睽睽之下,赵玉蓁缩起那只脚,连忙去拦。
赵玉蓁子晟,我自己......
凌不疑坐好。
凌不疑不管赵玉蓁挣扎,握住那只脚迅速往下一拉,将鞋脱了,然后左手拿起那一双鞋起身,右手揽过赵玉蓁的腰,抱起她就往殿内走去,边走还边将那一路上的陶片踏得粉碎。
周围一片花容失色,五公主和王姈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凌不疑直走到殿前才将赵玉蓁放下,将那一双鞋放在廊下。
五公主回过神来,开口质问。
五公主凌子晟,你这是何意!
凌不疑停下脚步,仿佛此时才看见她
凌不疑原是五公主,早听闻圣上已为五公主觅得越氏驸马,驸马人品风流,乃是旷世少见之人,与五公主甚为般配,子晟在此,先行恭喜了。
五公主脸色难看。
五公主你,你敢笑话我!
凌不疑臣不敢!
说完便握紧赵玉蓁的手,朝着男宾处而去,被三公主叫住。
三公主子晟!
凌不疑略略停步,躬身颌首。
凌不疑三公主与宣侯世子完婚时,臣仍在外征战,未能及时恭贺,在此道一句迟来的恭喜。
三公主还待说些什么,二公主气急拽她回神。众人眼睁睁看着凌不疑拉着赵玉蓁走向男宾。
五公主你这贱婢!
随着五公主不甘心地低声叫骂,少商此时也刚回过神来,忙提起裙摆跟过去。
宴席厅男女靠纱幔隔开。
凌不疑握紧赵玉蓁的手走进来时,几位皇子同时看向赵玉蓁。
赵玉蓁试图挣脱开凌不疑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赵玉蓁子晟,我的座位在那边,放手吧。
凌不疑压低声音说。
凌不疑拉来扯去的只会更难看,你觉得我会害你么?
凌不疑双眸明亮如星,定定的看着她,赵玉蓁摇摇头。
凌不疑微微一笑,将她带到太子侧下首的座位,然后压她和自己并坐。
四皇子附到三皇子耳边。
四皇子我就说嘛,上回她去探子晟的伤时我就觉得有事了……
三皇子皇兄这事您知道么?
三皇子不满地去看太子。
太子上次平成君去探病时,我也在。不过谁人不知父皇待安平君如同亲女?这本就是家宴,本也不必太过拘束礼法。再者,是子晟带她坐这儿的……
三皇子皇兄此言差矣,以小窥大,治家紊而无章,何以治国呢?
一时间,众人静默,太子没当回事不曾发作。
五皇子这时热络地招呼赵玉蓁。
五皇子玉蓁啊,多日不见啦,刚才你带着程娘子草草从我身边见礼走过,咱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叙旧。听说最近父皇在为你张罗婚事,若你不嫌弃,我愿以正妃之位娶你过门......
凌不疑打断五皇子的话。
凌不疑五殿下不必惦记了。
冷冷看向五皇子。
凌不疑阿鹭她已经有亲事了。
赵玉蓁惊讶看着凌不疑。
五皇子子晟欺我!父皇昨日还在为玉蓁亲事烦恼,怎么会就有亲事了呢?
凌不疑是啊,所以我便可以娶她了。
此话一出,犹如冷水泼热油,霎时惊炸了整座前殿,满室都是不敢置信的面孔,众人大惊失色,惊诧得久久无言。
赵玉蓁险些岔了气, 用力扯着凌不疑的袖子。
赵玉蓁子晟 你不必......
话说到一半,便被侧面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和一个威严惊喜的声音打断。
文帝子晟此话当真!
众人见是文帝来了,一个个赶紧伏身拜倒。
文帝甩开身后数人,几步上前对着凌不疑惊喜道。
文帝你适才说的话可当真?
凌不疑站起身来,走到殿前,恭敬地向文帝拜倒行礼。
凌不疑回禀陛下,此话属实。臣请您代行长辈之职,向阿鹭提亲。
萧元漪和程始对视一眼,极为震惊,万松柏一脸茫然,还是文帝先反应过来,他激动得面色红润,喜气洋洋,连声道。
文帝好好好!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朕自要为你做主!哈哈,哈哈……
文帝朕还以为这件事啊要拖许久呐,如此说来,那就是今天,定下来!哈哈哈哈!程爱卿,程爱卿,来来来!
程始呆若木鸡,萧元漪见丈夫毫无反应,连忙推他一把,程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前几步。
文帝等不及了,大步走上前,亲热地揽过程始的胳膊。
文帝子晟十岁起,就养在朕跟前,与亲子无异,程爱卿啊,也是自小将阿鹭养大。今日朕就暂代父职,为他向爱卿你提亲,程爱卿,意下如何呀?!
话虽是在问,但皇帝的声音情感丰沛如泉。
萧元漪内心着急插不上嘴,万松柏冲过来抓住程始另边胳膊拼命摇晃。
万松柏贤弟,这是好亲事呀,好亲事,贤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答应呀!
程始被义兄牛蛮力摇晃的头晕眼花,抬眼又是皇帝热切的目光,程始头脑发蒙。
程始臣,自是……
程始又忍不住回身去看萧元漪,眼神求助。
程始这是好事……臣自然……
萧元漪见程始满头大汗,根本说不清楚,立刻走上前。
萧元漪此亲还需问过阿鹭自己的意思!
文帝笑容收敛,沉下脸看向萧元漪。
文帝程夫人,可是对子晟有何不满?
程始额头冒汗。
程始内子对将军哪敢有不满,将军少年英雄……
萧元漪接过话
萧元漪将军少年英雄,妾自无不满!陛下有所不知,阿鹭自小不论是读书练武,还是上阵杀敌,这都是她自己的意愿,我夫妇二人虽将她自小养大,但凡事皆交由她自己决定。所以,婚姻如此大事,还需问过阿鹭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下,全场安静。
赵玉蓁低着眼睫,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此时文帝半刻也等不住了,开口便问。
文帝阿鹭,你是何意啊?
宣后知道阿鹭不愿嫁人,但此时不是怎样只能应下,不然就是当众拒婚,辱及龙颜,凌不疑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宣后阿鹭,你好好想想。
赵玉蓁此时朝宣后和文帝淡淡一笑,转头看向跪坐在殿前的凌不疑。
赵玉蓁我以一介女子之身在军中行走,以性命换取些末军功,虽蒙圣恩,可在御前行走,但终究不敌男女大防,女眷们不是说我行事狠辣,就是说我与男子厮混,如此声名,我本无意嫁娶。
赵玉蓁在桦县时,你为护我险失一臂,在涂高山,为救我牵扯旧伤,我心中感激。我在你麾下已半年有余,你当知我言行举止均不似寻常女娘。
赵玉蓁子晟,你文韬武略,无一不强,少壮就立赫赫战功,是都城中小女娘们昼想夜梦盼嫁的郎婿。你不必顾及霍赵两家早年定下的婚约,日后你定能寻到胜我千百倍的新妇。
在赵玉蓁说话时,子晟一直专注地看着她。
凌不疑你说完了吗?
凌不疑起身走到赵玉蓁身旁,与她跪在一起。
凌不疑我从不知,自己在你眼里原是这般的好,想必你也不知,你赵玉蓁,就是这全都城最好的女娘。
凌不疑世间人都说娶妻当娶温柔贤淑之女,但我看程夫人杀伐果决,战场之上不输男子,可下了战场,也与程将军伉俪情深。可见恩爱夫妻各有不同,也未必都与世人想的一样。
凌不疑阿鹭或许不是寻常人眼中的乖巧新妇,她果敢爽快,有勇有谋。识破敌袭,护卫中军,设计奇袭,出征陇右的将士,谁人不知赵玉蓁之名。你说我两次救你,但在焉支山,也是你舍去左臂护我性命在先。
凌不疑牵起赵玉蓁的手,眉眼深情。
凌不疑你在我麾下已半年有余,是以我才知道,你是就是我要寻的人,是天下最能与我并肩同行之人。不必说什么胜你千百倍的新妇,在我心里,你就是这全都城、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娘。子晟此生,非她不娶!
凌不疑的话语掷地有声。
文帝好!好!既然子晟意决,那么阿鹭你呢?
赵玉蓁移开看向凌不疑的视线,低头浅笑一声,抬手朝向程始夫妇的方向行礼。
赵玉蓁阿鹭亦请叔父代行父之职,阿鹭应允这门亲事。
文帝好!
文帝大喝一声,宽袖如蝠翼卷云般高高的摆起,心满意足。
文帝这婚事就定下了!
文帝哎,阿鹭啊,这桩婚事可是你亲自应承的,一诺千金啊!就算你和子晟二人有反复,朕也定责不误!
凌不疑躬身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