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家回来后,赵玉蓁实在也是撑不住了,连着两三日行军赶路,本就不得休息,再加上今日一回来便是上朝,上朝回来又去程家,中间伤口还绷裂了两次,实在是有些累了。
文帝已经派孙医官过来看过,送过来不少名贵药材,还让赵玉蓁去宫中修养。不过她收了药,宫中修养就拒了,文帝干脆给了她一个月的病假,勒令她好好养伤。
她腹部和背部都有伤,尤其是背部,那一刀是从左到右斜着砍的,她无法正常躺着入睡,趴着吧,腹部还有伤,也是挤压不得。她只能是拿来软垫斜斜搭在凭几上,然后人趴在软垫上,这样既不会碰到腹部的伤口,也能舒服一点。
天色暗下来,赵玉蓁便告别程始夫妇回府了,佩玖在府中给她熬好了药,她饮下后就睡着了。
忠勇侯府和凌府连着的的那扇小门,赵玉蓁从不派人守着,一是凌不疑此人在赵玉蓁看来十分守礼,次次进来都是找人通报,二是那小门本就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没有必要派人守着平白惹人生疑,所以,也方便了这次凌不疑进来。
夜深了,府里值夜的守卫刚刚巡过赵玉蓁的院子,凌不疑的身影就出现在墙侧。他身着一件玄色直裾长袍,乌绫束发,但白皙的面庞上却满是凄然之色。
他似乎十分熟悉府中布置,熟门熟路地走进主屋,打开赵玉蓁的寝室走了进去。
赵玉蓁正趴在软垫上酣睡,春日夜间寒冷,赵玉蓁背上搭的被子早就滑了下去。凌不疑伸手拿过衣架上的大氅给她轻轻披上,然后便坐在榻旁,趁着月色注视赵玉蓁良久。
伸手划过她细长的眉,直挺的鼻子,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抚过她被狐毛包围的脸颊,来到她略有些苍白的唇。随着手指的移动,凌不疑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缓和,眼中的柔情好像要化成水滴落下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赵玉蓁的头稍微动了动,凌不疑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是大氅上的狐毛蹭得她有些痒,她把脸向上抬了抬,离那狐毛稍微远一些。
怕吵醒她,凌不疑不再动作,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赵玉蓁。
直到月上中天,才从赵玉蓁房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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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蓁什么?子晟杀了雍王!
今日一早,赵玉蓁刚用完药,宫里的曹常侍便来传信,告诉赵玉蓁凌不疑昨夜在廷尉府杀了雍王的消息。
曹常侍是啊,赵军司。今日一早,圣上的书案前便堆满了参凌将军的奏章啊!
赵玉蓁那圣上是如何处置子晟的?
曹常侍叹了口气。
曹常侍圣上罚了凌将军半年食邑,官降半级,命他回去思过了。
赵玉蓁在心里盘算,这罚得不重,陛下还是舍不得子晟的,不过...
赵玉蓁圣上没说再查查子晟为何杀雍王?
曹常侍疑惑地眨眨眼。
曹常侍没说啊,圣上说,死者死矣,多说无益。
赵玉蓁有些摸不到头脑。
赵玉蓁那圣上将这件事告诉我是为了......
曹常侍咳嗽两声。
曹常侍赵军司啊,圣上对凌将军可是一片苦心啊,如今让老奴前来告知也是为了让您去劝劝凌将军,不要再和圣上对着干了。
赵玉蓁干笑了两声。
赵玉蓁呵呵,圣上还真的是看起我,子晟他连圣上的罚都扛下了,哪会听我的......
曹常侍哎,赵军司此言差矣。
曹常侍乐呵呵地说。
曹常侍圣上说了,凌将军定能听进去赵军司的话。凌将军现下就在杏花别院,圣上连安车都替您备下了,命老奴送您去别院呐。
赵玉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玉蓁现在就去?
曹常侍看了看四周。
曹常侍赵军司可还有什么公务?
曹常侍那也请先放一放,安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赵玉蓁看着已经做出恭请姿势的曹常侍,扯了扯嘴角。
赵玉蓁呵呵,那就有劳曹常侍了。
要说这陛下备下的安车,确实质量不错,一路上行驶得四平八稳的,赵玉蓁居然没晕车。现在看来,赵玉蓁只是晕普通的车,看来有机会,还是要借来圣上的安车,让人好好研究研究。
安车行驶得不慢,但是却出奇的平稳,没过多久就到了杏花别院。别院门口,梁邱两兄弟正在荫凉处坐着,见远处安车驶来,便仔细端详是谁家马车。
梁邱飞哎哎!
梁邱飞用胳膊捅捅自家兄长。
梁邱起你干什么?
梁邱飞阿兄,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圣上车驾吗?
梁邱起顺着梁邱飞手指那处看了过去。
梁邱起还真是!不过圣上来别院难道是来探望女君吗?
梁邱飞不对阿兄,圣上车驾怎能就这点侍卫?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近前了,梁邱两兄弟马上起身在门口等候,但是打开车门走出来的却是赵玉蓁。
梁邱飞哎,赵军司,您怎么来了?
梁邱起上前帮着放好踏凳。
赵玉蓁我来看看子晟。
梁邱飞此时像看见救星一般说道。
梁邱飞赵军司,您不知道,少主公从宫里出来就回了别院,还不许我们跟着。
赵玉蓁从车上下来,曹常侍和管彤也候在一旁。
赵玉蓁雍王昨晚在廷尉府可是和子晟说了什么?
梁邱飞摇摇头。
梁邱飞不知道,少主公不许我们跟着。
赵玉蓁叹了口气,看来也打听不到什么了,转身便对曹常侍说道。
赵玉蓁一路上有劳公公。
赵玉蓁喊了管彤一声,管彤心领神会,从袖带中掏出钱袋,赵玉蓁拿过钱袋塞到曹常侍手上。
曹常侍惊慌失措,忙推诿道。
曹常侍赵军司折煞老奴了,使不得使不得。
赵玉蓁笑了一下。
赵玉蓁曹常侍,只是请公公喝杯茶水,不碍的。
曹常侍推诿了几下,便也收下了。
曹常侍赵军司太见外了,全都城都知道,圣上对凌将军和赵军司视如己出,老奴自然也多留心些。
赵玉蓁那以后还请曹常侍在圣上面前多担待些。
曹常侍赶忙点头应允。
赵玉蓁简单行过礼后,梁邱两兄弟就将她引进了门,路过上次待过的杏花院子一路向左,来到一处偏房。
梁邱飞赵军司,昨夜少主公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也不许我们进去。
赵玉蓁抬头看了看这间屋子,并不大。
赵玉蓁没事,我去看看。管彤你也和阿起阿飞他们在门外候着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说完,就走进了这间屋子,只留下门外三人面面相觑。
梁邱飞看看身旁面色担忧的管彤。
梁邱飞哎,管彤,你们今天怎么是坐着圣上的车驾来的啊?
管彤连眼神都没分梁邱飞一个。
管彤马车是圣上备下的,今天一早曹常侍就来府里传信了。
梁邱飞一脸恍然大悟。
梁邱飞啊?原来是圣上让赵军司来的啊。
接着又一脸可惜的神色,低声嘟囔着。
梁邱飞我还以为是赵军司自己来的呢。
管彤你说什么?
管彤没听清他说什么。
梁邱飞啊啊,没什么,没什么。
管彤还想张口,就被梁邱起打断了。
梁邱起你们两个,别杵在那儿了,走吧。
梁邱飞和管彤对视一眼,老老实实跟着梁邱起去了别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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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面和外面是两种相反的景象,外面日头高悬,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但里面门窗纱帘都紧闭着,只能借着昏暗的烛光视物,让人莫名感到有些森森阴冷。
借着烛光,赵玉蓁看到房厅里七躺八歪地摆了些空酒坛,顺着往里看,便能看到内间烛光萦绕,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背对着她。
他身前摆放着的是霍侯满门牌位,幽幽烛火将一排排静穆森冷的牌位照亮。
此时的凌不疑玄衣束冠,满身的酒气,摇曳的烛火映着他半边侧面神色莫名。
赵玉蓁也走到供桌前,拿起香烛引燃,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躬身作揖,上香祝祷,赵玉蓁的视线瞟过桌案上霍将军和霍夫人的牌位,视线紧紧锁在右边的牌位上,那上面的名字正是霍无伤!在桌案后,祠堂里面是是深不可探密密麻麻的灵牌,最前面的三个,正是赵穆、程素衣和赵玉蓁他们一家三口的名字!
祭拜后,赵玉蓁跪坐在凌不疑身旁,陪着他。
半晌,还是凌不疑先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凌不疑我昨夜杀了雍王,他便是当年偷卖孤城军械,致孤城陷落的罪人,而他贩卖军械不过是想赚些钱当做归乡的退路。就因为那一点钱,害得孤城将士死不瞑目!
赵玉蓁看着凌不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神情涣散变到最后的怨恨不甘,缓缓开口。
赵玉蓁他死有余辜。
凌不疑冷哼了一声。
凌不疑可笑他还以为是自己被许尽忠出卖,以为是圣上要他的命,是圣上要杀他,他才反的。临死前还在攀咬罪责,说孤城城破不是他一人所致,还有援兵不至的罪过。
赵玉蓁垂下眼眸。
赵玉蓁圣上只想维系眼下的安宁日子。
凌不疑目光坚定。
凌不疑但我一定要将此事查到底!
凌不疑雍王倒是提醒我了,当年孤城曾派传信官向附近驻军求援,但后因劣质军械,几日便遭城破,或许他们已逃过城破之难,至今仍有可能存活人间。
赵玉蓁我这些年在西北也曾打听过,并无消息。
看着凌不疑眼中渐渐熄下的亮光,赵玉蓁又补充道。
赵玉蓁但我怕走漏风声,只是和管彤一起打听,我二人难免有疏漏,你可命人再去探听,万一有消息呢。
凌不疑我已让阿起阿飞去打听他们的下落了,只是还需要些时日。
赵玉蓁见凌不疑现在恢复些精神了,便起身准备把门窗打开换换气,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赵玉蓁回头看去,凌不疑正抬头看着她。
凌不疑再陪我待会儿。
赵玉蓁看着凌不疑定定的眼神,只能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