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中记挂着早日回去筹谋樊昌一事,赵玉蓁他们返回都城的马程便快了些,虽是顾忌凌不疑伤势,但也走走停停不到十日就返回了都城。
回到都城后,赵玉蓁便让管彤去打探这几月都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宜,然后就随着凌不疑一起投入到樊昌的审理工作当中。
不过那樊昌也是嘴硬,那刑法即使是有酷吏之名的廷尉纪遵纪大人看了也觉胆寒,即使是这样,那樊昌也不曾松口吐露幕后之人。
此时,赵玉蓁献上一计。如今樊昌还不松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觉得陛下宽仁,会留他一线生机,不吐露幕后之人只是为了保全此人,但樊昌可没有那么好心,那就应该不是为了保全人,而是保全什么计划;二只能是幕后之人还有后招,既然樊昌敢起兵,身后便有助力,只要咬死不松口,幕后之人不管是起事也好,龟缩也罢,要不救下樊昌,要不就杀掉樊昌,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但时至今日都没有人下毒害死樊昌,应该是不知审讯内容,不确定樊昌是否松口。
不若此时便将计就计,廷尉府留个口子让他们将樊昌救走,只要追踪及时便不会出差子,如此便能轻松知晓幕后之人,就是这计划,有些冒险。
凌不疑觉得可行,便将计策告知纪大人,一同商议细节,赵玉蓁便不便再参与其中,兀自回了府。
都城这几月过得甚是平和,本来默默无闻的楼家二房二公子楼垚却成了话题中心,一是他追随嫋嫋渠道桦县一事被传成了英雄救美,被都城众人津津乐道,后楼家去程家下聘,又将这件事推向了高潮,二是楼垚的前任未婚妻,何昭君,她月前就嫁去了冯翊郡,迎娶何昭君的正是雍王之子肖世子。
赵玉蓁觉得这事都太过巧合了,冯翊郡是雍王辖内,肖世子封地,而收购军械的许尽忠老家又是冯翊郡,这雍王和肖世子早晚是要反的,就是不知道最先发难的是肖世子,还是他老子雍王。
另外,都城内还有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就是在都城多年的田家酒楼老板田硕离开了都城。田家酒楼自上次上元灯会失火以来就再未开业,月前更是说老家父母病重,便急急忙忙将手中酒楼出售,出城去了,如今的田家酒楼早已修缮完毕,改名换姓,变成了如意酒楼。
赵玉蓁回都城后已和凌不疑去宫里述职,文帝又加封了凌不疑官职。许是为了便于赵玉蓁随时进宫,也将她加官侍郎,可入禁受事,赵玉蓁便趁起了职务之便,拜访了宣后和越妃。此外,还令赵玉蓁统领了一队宫中禁卫,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意义非凡,这不仅代表赵玉蓁正式取得文帝信任,更代表此时,她以女子身份,担任护卫帝王要职。
但几日后,连这次西巡的赏赐,文帝都送到府上了,程始一家却还没有返回,赵玉蓁便先去拜会了万老夫人和万伯父。凌不疑也要去拜访霍夫人,便也邀赵玉蓁一同前去。
梁邱起又将那辆安车赶来,赵玉蓁本也骑惯了马,直推脱说骑马更便宜些,但最后还是让凌不疑架上了安车。
这马车上只赵玉蓁一人,凌不疑自己骑马走在前头。霍君华所居的别院坐落在一片纷纷扬扬的杏花林中,所以才叫做杏花别院,此处离都城不远,但依山傍水,前有溪流后有山坳,下面一片食邑是归属凌不疑的村落。此时别院门口停了一辆极大的辎车,七八个男女仆众正忙着将车中之物卸下后,再陆续往内院搬。
梁邱起似是认识这量辎车,便感叹道。
梁邱起崔侯也是真心惦记女君,少主公来此,十次倒有八次能遇见他。
赵玉蓁听到此处,便略略打开半扇车门,问梁邱起。
赵玉蓁阿起,这个崔侯可是崔祐?
梁邱起正是,赵军司之前在大朝会应该见过崔侯呀。
赵玉蓁干笑了几声,心想,那不是上次走得太快,都没来记得认熟脸嘛。
见赵玉蓁没有回答,梁邱起便直接向赵玉蓁介绍起了崔祐。
梁邱起当年圣上征伐时崔侯便是先行官,一路过关斩将从不畏惧生死。我听闻此次崔侯亦是甫打探军情归来。这一车也不知是哪里的特产,刚回都城便速速先送来此处。
一旁的梁邱飞听到自家阿兄在说八卦,也驾马贴过来。
梁邱飞阿兄,你看女君连少主公是自己亲子都不记得,又怎会领受崔侯殷勤?
梁邱起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嫁人前的事她还是依稀记得的一些的,她此刻当自己是刚及笄的小女娘,以为崔侯还是当年那青梅竹马的玩伴。
梁邱飞神情揶揄。
梁邱飞兄长,你叫我莫在背后非议,这些陈年旧事,你倒是比我都清楚些!
梁邱起抬手就想要打梁邱飞,但别院已经到了,梁邱起便停下马车先将赵玉蓁迎下来。
凌不疑已下马在门口等候。
梁邱起少主公,是崔侯来了。
凌不疑也看到了辎车上的崔氏家徽,点点头示意看到。
凌不疑你们在院外候着,我和阿鹭进去便可,无我手令,便是圣上来也不许进!
梁邱兄弟二人上前,替凌不疑和赵玉蓁打开别院大门,然后就退到门外等候。
赵玉蓁刚走到院内就听到传来女子声音,声音有点上了年纪,但是语调却带着少女娇憨。
霍君华那个,旁边那朵,最大的那朵!
崔祐好!
霍君华哎呀,不是那个,旁边的那朵!
崔祐哪朵?
霍君华那个,看到了吗?
崔祐好!
霍君华哎呀,你快点!
崔祐好好好。君华不急,不急。
霍君华站在盛开的杏树下,正在指挥崔祐给自己摘花。赵玉蓁见霍君华身旁男子身形瘦削,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猥琐,但是脸上笑容却十分真挚,正宠溺地将杏花摘下献宝般送到霍君华面前。
赵玉蓁转头看看凌不疑,见他看得入神,便也没有上前见礼。
霍君华摘到了吗?
霍君华见崔祐直喘着气捧着杏花过来,直兴奋叫道。
霍君华给我给我给我!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崔祐手中的花,簪在耳边,傅母立刻拿镜子过去,霍君华凭镜揽照,她虽有些年纪,穿着打扮却宛如少女,众人似乎并不介意。
霍君华阿媪,你看,我簪这朵花可好看啊?
阿媪点头。
阿媪好看。
霍君华若是文家阿兄见了,肯定会喜欢的吧?
旁边崔祐脸色一变,忙拦住霍君华。
崔祐哎哎哎,君华君华,可不敢这么称呼,那是圣上名讳,说不得。
霍君华一把打开崔祐的手。
霍君华少动手动脚的。阿猿,就算你摘花与我簪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就叫我阿兄,用棍棒,将你打出去!
说完,霍君华就左右喊起来。
霍君华阿兄!阿兄!阿......
霍君华转过身来找阿兄,却看到了站在院中看了许久的凌不疑和赵玉蓁。见了赵玉蓁,霍君华一脸兴奋地将赵玉蓁拽到身前。
霍君华素衣,是你来了呀,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可是那穆大哥又惹恼了你呀?
赵玉蓁突然被拽过去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霍君华的注意力又被站在一旁的凌不疑吸引了,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到凌不疑抬手向霍君华行礼,霍君华才又拉住赵玉蓁的胳膊娇滴滴道。
霍君华素衣你瞧,这就是我堂兄家,那个吃白食的侄子。
赵玉蓁看了看霍君华的神色,不似作伪,当下就顺着她说。
赵玉蓁哦。
凌不疑听霍君华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便向前朝霍君华恭敬拜倒,声音哽住,头深深磕在地上。
凌不疑侄子,给女公子见安了!
一旁的阿媪哽咽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霍君华神色轻蔑地继续向赵玉蓁介绍。
霍君华这些年,因年景不佳,食不糊口,他就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投奔我阿兄来了。
霍君华身后的霍侯也抽动鼻子,红了眼眶。
凌不疑女公子怜贫惜幼,子侄们感恩戴德。
霍不疑起身,细细端详生母,温和道。
凌不疑女公子今日看起来气色甚好。虽近日来,春寒乍暖,但羊肉羹还是要继续用的。
霍君华柳眉倒竖。
霍君华你只管好自己便是了,轮得着你对我指指点点的!
崔祐好啦好啦,贤侄也是关怀你嘛。
崔祐似乎也不是第一遇到这种场面了。赶紧来打圆场。
霍君华马上调转枪口,大声骂道。
霍君华要你多管闲事。我的侄儿你叫什么贤侄,你占我便宜么?
阿媪坐在她身旁哄劝道。
阿媪不是不是,哪能呢。崔家公子和家主兄弟相称,你们兄妹的侄儿,他自然也叫侄儿啊。
霍君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脾气,哼哼两声不再骂人,转头拉起赵玉蓁坐在院中,拿起桌上崔祐给他摘的其他杏花在赵玉蓁发间比对,在掂量着簪在什么位置好看。
崔祐趁这档口,赶紧让奴仆捧着两幅五彩斑斓的锦缎进来,亲自展开来让霍君华观看。
霍君华用挑剔的眼神刷了几下,哼哼唧唧道。
霍君华嗯。倒也不算难看。好吧,阿媪收起来吧。我是给阿猿你一个面子,别以为我缺这个了,我兄长什么没有啊。
她接过阿媪手中的锦缎,拿来在身上比着,笑的仿佛十几岁的女孩子,然后又在赵玉蓁身上比对着。
霍君华素衣穿这个颜色也好看,待会儿让阿媪给你量量尺寸,给素衣也做几身衣服。
崔祐欢喜得不行,笑呵呵。
崔祐纵使锦缎再华丽,衬你,都黯然失色。
霍君华被恭维的十分舒服,得意地娇嗔起来。
霍君华还用你说?我称第二,哪个敢称第一!
霍君华就算是越姮那个小贱妇,也比我差得远。
霍君华正说话的时候,别院门开了,凌益正迈进门,这边霍君华还正在专注地拿着锦缎往身上比对,没有注意有人进来。
霍君华我阿文兄长现在满心都是我,即便没有这些锦缎,他也不会多看那个贱妇一眼。
凌益君华,你怎么可以对越妃出言不逊。你可知道,她是当今圣上身边的贵人。
霍君华面上得意的神色消了,变得有些呆愣迷茫。
霍君华越妃?什么越妃?
霍君华转头看着凌益,缓缓起身上前,众人也都小心跟着她,生怕出什么差错。
突然,霍君华看凌益的神色就变了,瞬间怨恨就充满双眼,面目扭曲愤懑,伸手指着凌益。
霍君华凌益!是你负了我!
凌益也后退了半步。
霍君华一边喊着一边恶狠狠地冲上前去,发疯般掐凌益的脖子。
霍君华你去死!你去死!
霍君华的突然动作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凌益大惊,只得转头求助大喊。
凌益来人啊,来人!咳咳——
几名侍卫冲上前想要拉扯霍君华,凌不疑飞身上前,一脚踹飞一个,利落地将霍君华护在身后,交由阿媪手上,交代道。
凌不疑扶女君进屋休息。
阿媪是!
霍君华被阿媪和婢女护着扶走,双手还在不停颤抖,口中直反复念叨着。
霍君华你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刚才被凌不疑踹飞的护卫此时也扶着头盔往别院门外退去。
凌不疑走到凌益身前,怒目而视。
凌不疑明知此处不欢迎你,为何不请自来?
凌益我来关心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有什么不妥吗?
崔祐在一旁就要冲上来打他,被赵玉蓁拦下。
崔祐你怎么还有脸称君华为夫人!你算她哪门子的郎婿!
凌益斜撇一眼崔祐。
凌益那也比你强!你苦苦纠缠君华几十年,她连正眼都没看过你。
崔祐她从不瞧我一眼,也比恨你入骨强!
凌益收敛不去看他。
凌益我不与你讲!
说完,转身看向赵玉蓁。
凌益这位便是穆兄弟的独女,赵玉蓁吧。
赵玉蓁拱手行礼。
赵玉蓁见过凌侯。
凌益子晟,阿父今日来寻你二人,是有重要的事情。
凌益樊昌一案,牵扯军械。应交廷尉府审理,你又何必蹚这浑水?而且此案牵扯朝中从龙功臣,他们都是跟随圣上建国的,享无上荣耀。圣上怎么能因为区区的一些军械之事,为难肱骨之臣?
凌不疑我与纪大人一同审理此案,是圣上的意思,我想要的,只有真相!
凌益子晟,你终究年龄尚轻,为父要承担起教导职责。听阿父一句话,就此罢手吧!
崔祐当年霍家兄长助圣上夺下江山之时,与子晟是一般年纪,当年的穆兄弟甚至还比子晟小两岁。凌益,你凭什么小看人?子晟,我与你站在一处,甭管此案牵扯谁你尽管去查,要是谁敢动你分毫,我崔祐第一个和他拼命!
凌益崔祐,你这话说得太轻巧了吧,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我都保不住他,现在他们已经动手了。子晟,你可知,一个时辰前,诏狱被劫,樊昌现已逃脱,接下来这案子,该怎么查?
凌不疑和赵玉蓁对视一眼。鱼,已经上钩了。
凌益子晟,遇到大麻烦了。
赵玉蓁斟酌开口。
赵玉蓁敢问凌侯,您口中的不该得罪之人,是谁?
凌益冷冷的目光直视赵玉蓁,但赵玉蓁毫不相让,也直直看向他。还是凌不疑侧身将凌益目光挡了回去。
凌益此人是谁我也不知,但敢劫诏狱的,不会是寻常人。
凌不疑侯爷说完了吗,我还要赶去缉拿逃犯,不能陪侯爷尽孝了。
说完,拉起赵玉蓁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