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程少商是有些惧怕凌不疑的,一是因为凌不疑久经沙场,身上煞气是经过程叔父的认可的,着实是重了些,二是因为她在裕昌郡主的生日宴会上造谣,说十一郎倾慕赵玉蓁许久,虽然两位主人公都不怎么介意这件事,她说的时候不知道凌不疑就是十一郎,但是知道了以后,还是怕凌不疑心有芥蒂,找她算账。
不过经过昨晚,程少商似乎也不怎么怕凌不疑了。午膳过后,还有兴致和赵玉蓁一起聊天,不过许是昨天太过兴奋,有点睡眠不足,不住地打哈欠。
程少商阿姊啊,这别院附近可是有狼啊?
赵玉蓁狼?
程少商对啊。
程少商言语间十分笃定。
程少商昨夜我听见狼嚎了,可凄厉了!
在他们身旁的凌不疑嘴角一弯,也难得露出笑容来。程少商见凌不疑笑了,马上说。
程少商你看,凌将军定是也听见了。
赵玉蓁看过去,雨水零落,朦朦胧胧的寒气扑在他的素色衣袍上,好似轻纱笼雾,脸上的笑容更是衬得他如北方的山水一般宏伟俊逸。
程少商凌将军可真是生得好看,怪不得都城里的女子都思慕凌将军。
赵玉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
赵玉蓁这话若是让楼公子听到可是该吃醋了。
程少商瞪着圆乎乎的大眼睛。
程少商不可能,我家阿垚才不会相信我思慕他人,他只会和我一起仰慕凌大人。
凌不疑那若是日后在下有事相求,还望程四娘子相助我一番。
程少商没问题。
程少商豪气地拍拍胸脯。
程少商只要凌将军开口,小女子自当鼎力相助。
三人话说得热闹,梁邱起已经将程少商的轺车拉了过来,车上的楼垚正兴致勃勃的拍着轺车前面的高头大马给程少商介绍。
楼垚少商,快看,这马好生高大。
只见那轺车的车笼曲轴上,拴着一匹毛皮漆黑闪亮的高头大马,少商惊道。
程少商怎么一夜之间换成了驱马?
楼垚也瞪着眼摇摇头表示不知。
赵玉蓁驾车用马是有讲究的,若是只在城中用车,用身量齐平车座的小马即可。可若是要出城郊游,马匹身量最好在伞盖与车舆只见,这样不容易颠簸,也不容易出危险。一切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楼垚夸赞道。
楼垚还是赵军司考虑周到。
赵玉蓁这都是子晟准备的。
楼垚听了这话,恭恭敬敬地朝凌不疑行礼。
楼垚多谢子晟兄。
程少商也跟着行礼。
楼垚在三人身后探看。
楼垚对了,怎么不见善见兄?
凌不疑嘴角含笑。
凌不疑怕是被狼给吓到了,一夜未睡好吧。
楼垚听了个一知半解,程少商却已上了轺车,回首向赵玉蓁道。
程少商阿姊,我们会先桦县啦。
赵玉蓁笑道。
赵玉蓁好,路上多加小心。
赵玉蓁和凌不疑木目送他们那辆小轺车缓缓驶向远处。
没过几天,皇甫大夫便向凌不疑请辞,说要一解平生夙愿,袁慎自是侍奉在自家师长左右,一同前去。凌不疑的伤势已然稳定,樊昌一案是纪遵和凌不疑一同审理,现在只待凌不疑回京再行计划,他们也该出发返回都城了。只不过出发前,赵玉蓁提出要回桦县看望三叔父、三叔母。
......
桦县县衙内
赵玉蓁和管彤到县衙时,程止和桑氏早已等候多时了。
赵玉蓁下马,任由管彤将马匹牵至后院,赶忙向三叔父、三叔母见礼。
赵玉蓁问三叔父、三叔母安。
桑氏扶起赵玉蓁。
程止今早收到了来信,你三叔母便早早就收拾好了房间等你呢。
赵玉蓁笑着回应。
赵玉蓁三叔母的腿伤好些了没?
桑舜华本就是皮肉伤,现在已经痊愈了。
桑舜华多亏了阿鹭救援及时,要不是她啊,我们说不定早就被贼匪杀了。
程止马上对赵玉蓁行礼,赵玉蓁慌忙拦住程止行礼的动作。
赵玉蓁别别,三叔父折煞我了。我也是依着踪迹寻去的,应是多亏了嫋嫋当机立断,才让我有迹可循。都是一家人,何谈感谢?
程止阿鹭,帮我们夫妻二人之处甚多。还没谢过阿鹭慷慨解囊,少商以程氏之名将银钱捐出,惹得商贾们争先恐后捐款,顺利筹得桦县重建的费用。
赵玉蓁三叔父,嫋嫋可能没有跟你们说。其实......那笔银钱不是我捐的,而是凌不疑捐的。
程止啊?凌将军?
赵玉蓁是他,嫋嫋送信去军营那几日,我外出追踪樊昌余党,并不在军中。是凌将军替我将这笔银钱捐出,才不至于耽误三叔父大事。
赵玉蓁不过三叔父放心,回都城后,我就将这比银钱还给他。
听到赵玉蓁这么说,桑舜华和程止对看了一眼。
程止你们二人去内间聊吧,牙门还有一些奏报,我先过去。
赵玉蓁好,这次就连陛下也对三叔父夸赞有加,三叔父日后定会被陛下加以重用。
程止笑笑。
程止我啊,只要有你三叔母,便万事皆足啦。
赵玉蓁跟着桑舜华往内间走去。
赵玉蓁三叔母,我这次来除了是拜访一下您和三叔父以外,还想问问嫋嫋的婚事。
桑舜华笑着说。
桑舜华我就知道你来是问这个的,在都城时你便对嫋嫋十分关照,她的婚事你怎么不管不问?姒妇他们前几日便已经动身返回都城了,若是你早来几日,便可自己去问她。
赵玉蓁前几日我在驻跸别院时,就已大概了解情况了。楼公子确实天然木讷了些,但对嫋嫋是实实在在的一片赤诚,这在世家公子中并不多见,我相信嫋嫋的选择。
赵玉蓁但是楼家如此匆忙定下婚事,还将楼公子追随嫋嫋的传遍都城奉为美谈,那楼家乃望族,却不以礼相待。我是担心嫋嫋嫁过去会受委屈。
赵玉蓁还有叔母,这件婚事在她眼中怕是先斩后奏,未和她商议便匆忙下聘,我怕便是叔父也扛不住她的怒火。
桑舜华听了赵玉蓁的话不禁失笑。
桑舜华你啊,真不亏是姒妇教导出来的,和她说的话一字不差。
桑舜华一边从水盂中为赵玉蓁盛水,一边道。
桑舜华嫋嫋她呀,长大了。我们一路来桦县,或伤或病,还遭贼匪突袭,偌大车队全靠着嫋嫋指挥才活了下来。这桦县基业毁了大半,又是嫋嫋带着匠人一起做图纸,帮着百姓造盖房屋,还有那些庄稼汉的农具都是嫋嫋帮着改造,只为快速恢复民生。从前是姒妇拘着嫋嫋,不叫她学,但她的这般秉性是遮盖不起来的。
桑舜华不若换个想法?楼氏二房势弱,人丁单薄,一家子寡母长兄自不会欺压嫋嫋。嫋嫋如今待人接物和风细雨,也懂得体谅,婚后必定相处融治的……
赵玉蓁打断桑舜华的话。
赵玉蓁三叔母,我并不是不满嫋嫋婚事,只不过是担心叔母。在都城时,叔母就对嫋嫋百般不满,不过有我幼时淘气做的那些荒唐事在先,叔母便也不觉嫋嫋有多出格。但现在到了议亲之时,我便护不住嫋嫋了。
桑舜华阿鹭啊,三叔母知道,你是觉得自己将本属于嫋嫋的母爱占了去,才对嫋嫋多加维护。但其实,母女之间的情分是旁人占不去的。姒妇虽然对姎姎更偏爱些,对嫋嫋严格些,但她对不是不爱嫋嫋,不然也不会因为嫋嫋的婚事,便动这么大的气。
桑舜华她们母女二人多些冲突,彼此之间也熟悉了脾气秉性,也并非坏事。姒妇性格强硬,但嫋嫋也有自己的主张,未免双方冲突过激,伤了母女情分,日后到了都城,你还是要从中多多调和。
桑舜华拍了拍赵玉蓁的手。
赵玉蓁三叔母放心,我定会从中好好斡旋的。
桑舜华至于嫋嫋的婚事,还是要看楼家后面的态度,但嫋嫋和楼公子计划日后外放为官,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赵玉蓁三叔母不知,那楼太傅打压楼家二房,至二房公子至今不能出仕,这件事朝中大臣人人皆知,只怕她二人便是想外放,也并非易事。
桑舜华成婚便是图个顺心日子,若真是如你所说,楼公子自身都难保,也很难护得住嫋嫋,那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突然,高高的县衙后宅的墙外忽传来一阵苍老浑厚的男子歌声。
皇甫仪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屋里两人一愣,都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但面面相觑,无人开口,只有墙外那人,犹自在唱。
皇甫仪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歌声嘹亮低沉,还带着几分暗哑,仿佛从远方传来,粗粝的石块敲打在冰面上,扯着声带的疼意,明了一切后的懊悔与痛苦。
皇甫仪在墙外反复将《出其东门》唱了三遍,然后马车上的铜铃之声响动,越来越远,飘然离去。过得片刻,外面仆从来报。
小厮皇甫夫子与前边门房留话说,他有陛下所赐的节令,今夜就自开城门离去,然后回白鹿山专心育人。待数年后诸事看开了,兴许会再来叨扰老友。
桑舜华点点头,看向赵玉蓁。
桑舜华想必你那日也在场,听了我和他的故事。他能看开就好。这么久了,我也盼他能过的快活些,不要纠缠于过去了。
桑舜华笑眯眯地开口。
桑舜华如今嫋嫋在议亲了,那么你呢?姒妇一直觉得长幼有序,怕是回去之后,也该给你和姎姎议亲了。
赵玉蓁咽了下口水,叹道。
赵玉蓁我知道叔母的意思,好好嫁人,对吧?不过三叔母啊,您看,我嫁到谁家,人家都会说,一个未婚女娘在军中厮混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内里是怎么龌龊不堪。我结交军中朋友,就会说是我狐媚了他们。那及得我现在自己挣得军功,自己开府,用受郎婿和君姑的刁难自由自在呀。
桑舜华我可是多次听你叔母说过那贾九郎的事,说那中军都传遍了,况且他奉命重建桦县时也对我们照拂颇多,对你也十分上心,况且贾家也是武将,贾老将军还在西北替陛下戍边呢,家中男子只要是身体康健的,都在军中谋职,你嫁过去绝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言。难道......
桑舜华你更中意凌将军?姒妇也曾经说过,自从陛下任命你为军司后,你和凌将军二人便同进同出,朝中早有闲言碎语。我看那凌将军也并非对你无意,猎屋那日,凌将军紧张你得紧,拼着箭伤也要追缉匪首,就是怕你安危有失......
赵玉蓁被念叨得头疼,忙开口拦住。
赵玉蓁三叔母,求求你可别说了,陛下生气凌不疑不爱惜自身,便催着他娶新妇,现在更是连我一起催,我已是头疼万分,那凌不疑还偏偏......现在嫋嫋又要议亲了,回都城后,叔母还不定要如何着急给我相看......
赵玉蓁捂着额头发愁。
赵玉蓁要不我也学凌不疑,出去打仗躲一阵吧。
桑舜华伸手刮了一下赵玉蓁的鼻子。
桑舜华堵不如疏。你现在躲了多去,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吗?你虽不是程家子女,但我们待你同嫋嫋姎姎一般。不成婚,受的气便比成婚的少吗?照样有许多闲言碎语。这女子在世,姻缘便不过是人生的一道风景,若是成婚之不满,那你便那就打赢之后再绝婚,总之你给我先嫁一次!
赵玉蓁哀哀开口。
赵玉蓁三叔母......
桑舜华哎,可别求我。
桑舜华伸手指着赵玉蓁的胸膛。
桑舜华这件事啊,可要先问过你的心.
赵玉蓁...
次日清晨,管彤早早便替赵玉蓁收拾好了行囊等候在门外,赵玉蓁正在庭院里同程止夫妇告别。
赵玉蓁三叔父、三叔母,阿鹭就不多叨扰了,桦县不比都城和白鹿山,此地地形复杂,山林茂密,若是有从青州逃来的流寇很可能在这里驻扎。三叔父若不便上报,便写信告知与我,我让管彤带府兵剿灭即可。
程止和桑舜华对视一眼,笑道。
桑舜华你这孩子,和嫋嫋一样。阿鹭放心,桦县一役后,县衙也驻了些士兵,我们在此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桑舜华你呀,回家后,好好劝慰姒妇和嫋嫋,叫她们二人都不要再犟了。
赵玉蓁三叔母放心,阿鹭会好生劝慰的。
桑舜华还有你的亲事,也要好生思量。
赵玉蓁撒起娇来。
赵玉蓁三叔母~
此时身后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县衙门口出现了凌不疑和梁邱两兄弟的身影,程止夫妇也都看到了。
看到凌不疑来了,赵玉蓁便拜别道。
赵玉蓁三叔父、三叔母,我和凌将军约好一同返回都城,如今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启程了。
赵玉蓁走到门外,管彤在外牵着马匹已等候多时,程止夫妇也相送到门外,看着赵玉蓁翻身上马。
赵玉蓁三叔父、三叔母,留步吧。
程止阿鹭,一路小心啊。
赵玉蓁点头,然后冲着凌不疑说。
赵玉蓁走吧。
一行五人,便架马启程了。只余程止与桑舜华,目送一行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