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齐小将军失踪了。
在大将军战死疆场的第三天。连带着她仅剩的那件染血战袍。
这件事在军中造成的动荡不小，更何况两人本就在军中地位超然，又私交甚笃。
谁都看见了将军死后齐小将军的样子——他攥着她的战袍跪了三天。
不言不语，不吃不动，好像一尊灵魂也跟着死去了的雕像。
“算了，”缺了一条腿的副将叹了一声，“战场本就人多混乱，当战中失踪吧。”
“他已经帮了我们够多的了。”
2.
巍峨险峻的雪山之上，只有一团小小的点在向上攀。
齐司礼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他眼睛快睁不开。寒风凌冽，往他衣缝里拼命挤，脚底的靴子也早已被雪浸透了，冰凉刺骨，他的脚早已冻得僵硬，每抬起一步都吃力而笨拙，更遑论脚趾每动一下就传来的一阵阵刺痛了。
很奇怪，在这个时候，齐司礼突然在想——
是不是被罗缨枪刺中的时候，也是很痛的。
应该还会比这更痛十倍千倍吧？
思绪不可抑制的又倒转回几天前的夜。
等他得知形势不妙时已经为时已晚，他都快忘了他是怎么跨上马，在茫茫大漠之中找到她的，只勉强能回忆起眼前一望无尽的浓黑，以及他自己堪称错乱的喘息。马匹带着他一直一直狂奔，速度快的好像他的灵魂都跟不上，只能在身后的一片沙里蹒跚。直至眼前出现散落满地的火把。
伴随着兵器的冷光和残肢断臂，铁锈的气味在空中弥漫，像是要结成雾。
他几乎是跌下马，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在那堆尸体里错乱地翻着，期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还有熟悉的衣袍。
熟悉的脸确实有很多，你身边的副官，相熟的将士们，他翻到好几个，每一个的面上都凝着狰狞，将对死亡的恐惧也一并烙印，他每翻到一个，心就抖一分。耳边莫名其妙的嗡鸣起来，像是一群人在打架——一方大喊着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不会死，你是将军，是他的挚友，你说过“芳春期再会”就一定会再会。另一方则冷冷嗤笑，嘲笑着你的天真、你的蠢——这是战场，不是玩闹。
齐司礼一只手难耐地死摁住额头，另一只手依旧翻找不停。他脑中现在就像疯了一样，乱成一片，什么声音都有，而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弄得他几欲作呕。
但当视线触及至一片红时，他金色的眸子顿住了，连带着好像整个时间都凝固了。
脑内一片乱响也骤然间消失无踪，只余苍苍莽莽的白。
芳春期…好像永不再来了。
面前的面容依然坚毅英挺得不像是个姑娘，但交叠于其上的是大大小小的刀伤、箭矢的擦伤，血痕一道道凝于其上，衣袍已经被各种利器划的破破烂烂，肩上甚至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但最致命的还是一杆枪。
从她的前胸刺入，穿透她的血肉、骨骼、心脏，将她死死钉在地上。
血早就漫透了她身下的这片沙。
她那么瘦，那么小，也没多少血可流了吧。
齐司礼恍恍惚惚地想着，但身体总是比他诚实。
他已经跪倒在她的身边，泪甚至来不及在眼眶中凝成珠，就大滴大滴晕在她的衣服上。莫名的，他的心好像突然安下来了，真奇怪，好像只要在她身边，他的心就能平静下来，像是海上漂流已久的船帆，缓缓停泊在绝对安宁的港湾。
可是…可是…此后就再没有港湾了。
齐司礼左手用力地拎起右手。
太重了，怎么会这么重，他几乎抬不起手来。
他一面掉着眼泪一面颤抖着想，怎么这么不知道珍重自己，一个姑娘家，在战场上，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搞的。
他几乎喘不上气。太难了。
亮起的金色光芒耀眼的好像快要照亮整个沙漠，它轻抚在姑娘的脸上，肩上，落在她的指尖、足跟。
唯唯独没敢靠近姑娘心脏的位置。
他害怕。
他真的好怕。
最后，光芒随着齐司礼的瞳仁一起暗了下去。他两只手控制不住的紧攥着地上稀稀碎碎的沙，死死地盯着那杆罗缨枪，最后只痛到极致地蜷伏在地上，痛到失声。
3.
齐司礼定住了脚步。
漫天飞雪中，他像一尊雕像凝在了雪山半腰，许久许久，他才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掺着冰冷的雪。
又是好半晌，他抬头认了认山顶的路，无视了所有身体的痛楚，继续往上。
嗯。
北外最北，山巅之巅。崖中之崖，终现神祭。
反正他也不剩什么了。
齐司礼整了整身后的小包。
一身灵力，几两血肉，只要是神看得上的东西。拿去就好。
他只希望她活着。
好好活着。
一向怕高，一身伤痕的狐狸望一眼深不见底的崖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又整了整自己的小包，将它从背后环至胸前，又用力系了个死结，确定不会丢之后，他就像在平地上走路一样，安然一步迈了下去。
只有风尖啸着刮过自己的脸，很痛。但又还好。
齐司礼甚至没用任何灵力结一层护罩。他就像个普通人，放任自己彻底的往下坠。
这悬崖是真的很高。
仿佛没有止尽一般。他一直在坠落。
直到面前出现一道白光。
“后生齐司礼，灵界狐族。愿意任何代价，只求救一个人。”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齐司礼睁大了眼睛，想说很多。但最后，他还是只缓缓说了这一句。
“缘聚缘散各有定数，命不可求。”
飘渺的声音荡在齐司礼耳边，他忍不住还是落下泪，“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为国尽忠，为百姓求平安，我愿意，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哪怕我自己再不复在这世上…”
“哪怕永远不能再遇见她？生生世世再不能产生情愫，只能生生分离？”
“我愿意。”齐司礼嘶哑的声线沉沉落下，满嘴苦涩。
却再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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