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余莺儿,生于京郊,祖籍,我爹也不知道了。不知道多少代前,我们家便是走街串巷,登台表演。余氏昆腔,也是小有名气。爹爹说,余氏后人,是命里带风,天生注定要漂泊。他前三十年,去过烟雨朦胧的江南,去过狼烟滚滚的北漠,直到在京城,遇见我娘,他说,见到我娘那一刻,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们在京城安了家,我爹说,他原是天上的纸鸢,这头的线被娘娘牢牢攥着在手里。我娘听到爹爹这样说,她只会低下头,轻轻地笑着,笑的脸蛋红红的。
爹爹日日出去唱昆曲儿,娘在家里给爹爹做戏服、缝戏服、做鞋子,做的鞋底厚厚的。爹爹回来会给娘亲带好看的簪子,有时候会给我带一两块儿芝麻糖。
6岁前,我的日子便一直是这样。
过了6岁生辰,娘亲说想送我去学堂念书,爹爹说,“可哪里有钱呢?一个女娃子,倒也不是必须念书。”爹爹啪嗒啪嗒的抖着鞋底。
娘亲不依,“这些年,你也是挣了点子钱,我从未让你交给我过,送孩子去学堂念两年书,将来不至于不识得几个字,相看时让别人看轻了去。”
爹爹也有些恼了,“等过一年,存点子钱,就送娃娃去,今年,先跟我学曲子罢”
娘亲还是不依,“娃娃3岁的时候你就让她学,我当时就不同意,没想到过了几年,你还是想让她学曲子。我不允!”
爹爹扔下手里的鞋,“谁让你只生得这一个女娃?我们余家的技艺,总不能断了吧?就让莺儿学昆曲,去什么学堂去学堂。”
娘亲开始哽咽,“女儿家去学唱曲儿,入了这下九流的门道,将来可怎么嫁人?没想到你还在这劳什子香火埋怨我!”
爹爹真的生气了,“什么下九流?凭本事吃饭,怎么就被人看不起?再者,你若是能给我生个儿子,莺儿倒也不必学昆曲儿了。”说罢一把拉过我,把我拉到院子,开始教我唱昆曲。
院子里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屋子里是娘亲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我顶着装满水的碗练身段,一边在脑袋里琢磨,什么是生儿子,什么是存银子。
就这样,我天天在院子里咿咿呀呀。这一年,爹爹变得好凶,他专门有一根荆条,如果我做的不对,或者打碎了头上顶着的碗,他会拿那根荆条抽我的小腿。吃饭也不准我多吃了,也不许吃糖了,说要保持苗条的身材,我经常半夜饿到哭。这一年,娘亲也变了,她开始日日去拜送子观音,开始跟邻居讨论什么方子吃了能生儿子,一碗一碗的苦汁儿子喝下去,除了脸越来越黄,到底还是没能听到弟弟的啼哭声。娘亲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希望与失望中,失去了眼睛里的光芒。爹爹再也没有买过簪子送娘亲,也再也没有给我买过芝麻糖。
在我已经快学完游园惊梦时,一个大叔拖着浑身是血的爹完游园惊梦时,一个大叔拖着浑身是血的爹爹回家。他们说,是有个大老板要爹爹入府唱戏,爹爹抵死不从,便把爹爹狠狠打了一顿,嘴里也烫了,再也不准他唱出戏来。娘哭的好大声,去官府鸣冤,却被打了两板子赶了出来。
我不理解,问娘亲,“为什么爹爹不肯去唱戏呢?是那个大老板不肯给钱吗?”
娘亲苦笑,“乖孩子,那不叫唱戏,那个府,进去了,就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我也不理解,“打人是不对的,那为什么官府不肯帮我们,反而要打娘亲呢?”
娘告诉我,“这个是世界上的对与不对,是由银子和权力决定的,你若是有钱有势,你便什么都是对的,谁也不敢拂逆你去,拂逆你的人,便该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