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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慈爱

又逢中秋佳节时,月圆食圆人团圆

前年中秋,是我这生最后一次感到,佳节团圆,众乐合欢的中秋了。

去年中秋当日。

早上5点我起床,备好两桌人的饭菜与热水。

刚6点,住我家,其他几位亲戚,也陆续赶早儿起了。

丧乐队师傅,修墓队师傅,殡葬礼仪师傅(后面简称师傅)都一起赶在六点前到了我们家。修墓师傅们,简单赶了口早饭,就忙着去准备坟墓的材料了。

师傅吃完早饭,开始对我们家里人各种安排,生怕等会出什么乱子,这样就会影响爷爷下辈一样。

全家人开始慌乱忙活起来。

丧乐师们,7点起,用简单乐器,面无表情,全体默契十足,演奏着。我以前常听的音乐,歌名儿我忘了,反正熟悉,不悲也不伤。

本来挺好的曲子,被这些面部看去,看上去面部死气沉沉乐师们。给演奏的也不生动,更没感染力了。反反复复就那三首曲子,断断续续演奏着。

我真想让他们停下,别再这烦乱日子头,给人多加一道乱心儿事了,烦!无比烦!

可我不得做这主,只能强行忍下,这更让我心乱的像锯木头的曲音了。

但爷爷若在,定是爱这大声又恼人的曲音的。

我此时已能想象出。爷爷坐在轮椅上,两手十指交叉放与胸前,手肘放与轮椅两边扶手上,背部微佝偻,腿脚并拢。伸这皱巴巴的脖子,满脸铜黄,两颊褐色大小斑块。咧开嘴,呵呵笑着,露出上排饱满假门牙来。坐乐师门面前,认认真真听着乐声,眉眼定能挂一整天的笑影。午饭、午睡、晚饭,能泡在这曲声中一天不挪地儿都行。

若能像8年前一样健步如飞,定会像个好奇宝宝,每种乐器上手敲一下,按一下,打一下才罢休的。

看在爷爷份上,原谅你们这些赤耳闹心的曲音了,哼!哼!╯^╰

师傅让准备各种硬币给他,我急慌的,将装进塑料袋的硬币递给师傅。师傅又让我爸准备一块青瓦,等会出丧用。父亲请的亲友,也大多陆续从远赶来,准备出丧时,多少搭把手。

一切准备就绪,7点50多。

放第一声鞭炮,师傅在炮炸声中,用力将青瓦摔的七零八碎,发出大过炮声的哐哐啷啷响声。

师傅让我爷爷长子(我大伯),将放在堂屋中间几天几夜,装着爷爷骨灰的,黑色小棺材,捧进一个又小又旧,需要四人同抬的轿子里。

我远远浅浅打量过。那陈旧又小巧,红轿顶,黄丝绒布轿身。不知放过、抬过多少人的骨灰盒子儿的轿子。爱干净的爷爷,若知道他骨灰用这抬,定是不喜欢的。

师傅立马又叫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二叔,端着放着用红纸写成爷爷牌位的托盘走最前面。堂姐拿着细竹棍上挂着长红纸条,走二叔生后。抬骨灰盒的轿子走堂姐身后。我们家里人拿着纸车、纸电视、纸房子、……跟在抬爷爷骨灰盒轿子的后面。我们家人身后,跟着一大群拿着纸花圈的亲友大队。

一行人浩浩荡荡,伴着断断续续四次鞭炮声,来到离我家不远,西方,奶奶土墓堆旁, 放好所有东西。

奶奶土坟紧挨着,早已挖去薄薄一层土,用红砖围成小长形。也没用水泥灰,让砖与砖之间相连合。就那样简单,四周杂乱,摆在那。

爷爷子孙们就听师傅一人的各种安排,亲友依次把纸花圈堆放在路边,堆成了五彩斑斓的纸花海了。

爱美的爷爷也定是喜欢的,呵呵笑着,估摸半天合不拢嘴吧。

工人开始在红砖围成的小土坑里,烧各种植物,植物烧成灰,师傅让爷爷子孙在灰坑里烧纸。等烧差不多,叫爷爷子孙跪在土坑旁边。

然后从大伯开始,每人在烧满黑灰坑里走满左三圈右三圈。等到我时,土坑已被踏为平地,我学着长辈们,边转圈边仔细数着数,等转完头就发晕了,接着又跪。

师傅叫工人从轿子里,把爷爷骨灰捧出来,平平放在踏平的灰坑里。表嫂连忙将装在塑料袋里,爷爷生在天天念的经文,放在小棺材右侧与红砖之间的夹缝中。

表嫂说:那是外公常念的,对你爷爷也是最重要的,让它们陪着你爷爷吧。

我开始,是不舍这几本被爷爷天天念,天天翻,已破旧的经文放进爷爷墓里的。后面想想,也给爷爷留点什么也好的。迷信的很的爷爷,若真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觉得无聊吧。

随后,不知谁又将头晚装满熟食,黑色茶壶形瓷罐,放在爷爷骨灰盒的后端。师傅说,这样爷爷在另一个世界才不被饿。

我不信还有另一个世界,若有,为什么那些离去的家人不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了?哎~为什么活人也都看不到离去想念的亲人呢?全都骗人的!

就让那些杂七杂八植物“骨灰”,和黄纸“骨灰”,爷爷常翻念的经文,装满熟食的陶罐,一同与爷爷,但又不是爷爷,只是爷爷雪白骨节,永世作伴同眠在这一方小土坑吧。

跪到膝盖骨被湿润灰土浸凉,裤子浸湿时,师傅叫我们起来站一边。

让我们每人,在一张写满黑色小字白纸上,吹三口气,说三声爸或爷爷领契约。这样以后才能与自己爸爸或爷爷,在梦里相见。

我倒数第二个,我全身紧绷,颤着声对这一张毫无感情、温度,写满黑字简单的4a字吹完三口气,喊三声爷爷,说完那三句话。

真挺好笑的现在想想,我为什么对张毫无感情温度的纸喊爷爷,它又不是爷爷也不能答应我!真是感觉可笑又扯淡。

完毕,我仰头,强行让脑子里的热水,流进肚子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叫“爷爷”了,那以后到现在也没叫过爷爷这两字,因为,没人再让我叫出这两字了。

师傅让爷爷子孙排成两排跪着。他撒硬币,我们牵起衣摆接住这些硬币,这叫接财。接的越多,那个人以后财富越多。

我想,以后不做事,就抱着这愿望他能发财?那确实挺不赖的!

一群人又先后快速跑回家里。

完成剩下各种事仪,准备中午丧宴。

今年中秋,天一黑,我学着爷爷以往多年,带我一起敬奉月亮婆婆仪式那样。

摆好果盘,月饼,点燃腊、香,烧黄纸,就立马回屋。过很久我才又从院里端月饼果盘回屋,然后吃个节日里该有的,象征团圆的月饼。可不在那么香了,心情也没有和爷爷一起敬奉月亮时,那么轻松愉悦了。

以往二十多年里每个中秋节,都是我与爷爷在清静夜晚来临时,敬奉天上的月亮婆婆。

爷爷在陶瓷圆盘里备上扁圆芝麻月饼、苹果、核桃、花生。放在院落里,叫我一起点红蜡烛,敬香,烧黄纸。这一套仪式完毕。

爷爷直背,两臂垂直身侧或背与后腰,仰望乌黑上空中,那唯一发着淡黄光亮的圆月。雕刻般起起伏伏的五官线条,被月华映照成小山丘了。我也望向,爷爷所望的上方远处,乌黑里唯一发着光的圆。

爷爷仰头淡淡到:“今晚十五月亮圆嘞。”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同与我作话,但不管是什么,我也都不作答。

天上那唯一亮圆,确实比我白天偷吃的月饼又大又圆很多倍;也比我白天偷吃的月饼,看上去表面更丝滑;比我白天偷吃的月饼,色泽相比,黄的更清润,没那么油亮。

就与爷爷静静站在院落处,站在明月下,隐入秋夜中,仰头赏亮月。

等香燃尽,爷爷便唤我,端月饼果核盘回屋。

对我宠溺道:“现在可以吃月饼了。”

爷爷两手捏着一个小小月饼,大口啃着,我拿起一个也在一旁慢慢啃着,

这就当做晚饭了。

若白天偷吃月饼,被爷爷抓包,爷爷就严厉对我道:“你白天吃了,晚上月亮婆婆出来会把你耳朵割掉,月饼得晚上敬了月亮婆婆才能吃的!”

我小,胆更小。能提心吊胆到第二天早上,然后摸下自己耳朵,还好,耳朵任在。这分明就是爷爷拿来,不让我先一步月亮婆婆吃月饼,骗人的把戏而已。哼!╯^╰以后再也不信爷爷的话了!

可是往后呀,再也听不到一位老人这样严厉吓唬我了,也没一位老人,说这话让我去不信了。

去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忙,最累,家里人最多的一次中秋了。

做梦都不会梦到,在有生之年,我会过如此热闹繁忙的中秋节。

在去年之前,每年中秋夜晚里的月亮,不定是圆的。但装月饼果核盘是圆的,月饼定圆的,核桃也定圆的。人是圆的,家是圆的,心更是圆满热乎的。

但去年中秋开始,每年中秋月亮不定是圆的也就罢了。虽然,果盘往后也还是圆的。但人不圆了,家不圆了,心更是不圆不热乎了。再圆的月饼也好像少了些什么,或许是,没以往任何一次中秋中的月饼更香了吧。

去年中秋起,往后每个中秋里。

再也没有一位老人,叫我一起摆月饼,果盘,在院落里敬奉天上的月亮了。

再也没有一位老人,与我站在院落里,在香燃尽前,仰头赏那黑夜中唯一一抹发着润光圆月了。

再也没有一位老人,在香燃尽后,唤我一起收月饼果盘回屋了。

再也没有一位老人,晚上同我一起品尝香甜芝麻月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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