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散 1.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爱你。”

科尔图斯淡淡道，雪茄的浓厚烟雾夹杂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中，被裹挟着向外迸出，挥之不去。他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左手随意搭在腿上，两瓶空了的柏图斯倒在地毯，微醺的湖蓝色瞳眸慵懒注目着窗外不远处拥抱阳光的向日葵。

“……您喝醉了，先生。”

我作为科尔图斯多年的秘书，自诩还是了解他的——一位时刻冷静的人怎么会顶着凌乱的头发，在下午茶时间颓靡着述说爱意?

我任性的上司只是遇到挫折了，而我没有义务安慰失意男人。现在是下午三点，我不在乎有没有加了两块方糖的公爵红茶和腻人的马卡龙用来做下午茶，我只想快点离开他，快点回到我的办公处批核文件，好在晚上八点前准时回家，吃上可口的晚餐。

“我很清醒。”我盯着科尔图斯棱角分明的脸庞，有点难以置信，却听见他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文努力向我传递信息。“妗，我爱你。”

“做我的爱人吧。”科尔图斯站起来，铮亮的皮鞋来到我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把我围住，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我努力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长时间未经移动的脖子逐渐酸痛起来。他一反平日里不苟言笑，我看见他扬起的嘴角，和那温情款款的湖水中倒映出的慌乱的我，那迷恋的情思简直快要溢出来。

天啊，他是在看什么与世绝伦的宝物吗？

我变得无法拒绝他。

可为什么要拒绝他?

我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意图。如果拒绝了科尔图斯，我很可能会失去这高昂的薪水，被迫搬出市中心舒适的房子，去到更远的地方另寻出处，我打赌我这辈子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工作了。但答应了……我会一辈子衣食无忧，受人尊敬。

“……我答应你。”

我主动用双手环上科尔图斯的腰，把人埋进他怀里。听他激动得颤抖的喜悦呢喃，我阖上双眼。

“好……好……”他几乎要哭出来，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吻落在额头，轻柔得令人发颤。

我可能并不爱他，他也可能并不爱我。但谁在乎呢？他将会有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和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我也会有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世上没有比这更等价的交易了。

我们很快就要结婚，婚礼在科尔图斯向我示爱的两周后。

太匆忙了。我被仆人牵引着坐在梳妆台前动弹不得，这沉重的婚服是一件白色的纱裙，面料很舒适，裙边细细密密地坠着珍珠，他说这是他亲自为我挑选的。我早早发现这条精心为我准备的婚服，并没有那样贴合我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我大抵穿上了别人的嫁衣。

这算什么，既然科尔图斯愿意和我上演这样一出无聊的戏码，我也不介意和他演下去。

科尔图斯现在忙着在外招待客人，洁白的礼服衬得他越发笔挺，细软的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后脑勺，五官得益于此被衬得俞加凌厉，没了遮挡的眼眸含着半分醉意，像正在消融的雪山那样清澈柔和，而我愿意成为其中一只小小的北长尾山雀。我想我有点喜欢他的眼睛了，谁知道呢。

大厅有些难缠的客人阿谀着咯咯的笑出声，当然也不乏诚心祝福。这其中有两名身着军服的男人，帽沿遮住了他们大半张脸，胸口的鹰闪射出一道寒光，直让人发颤。科尔图斯在和他们交谈着什么……男人戏谑地拍拍他的肩膀，觥筹交错间又是一杯香槟下肚，他凌厉的目光瞍然透过旁人，右手执帽，嘴角勾起，点头向我致意。是政府代表吧？公司和政府有合作啊……我诚惶诚恐向他点点头，却见他极快地眯起眼上下打量我，没一会就告辞了。

我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突然明白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落了——只有我一个人来自东方，周遭尽是金发碧眼，我在这片孤土当真连一丝血脉的羁绊都寻求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