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沉思,如果那时我知道我遇到的人就是谢义,估计那惊鸿一面就变成惊悚一面了,哪会想着嫁给他?
谢义伸手摸摸我的头,压低了声音问我,“那,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你愿意嫁我吗?”
这句话信息含量极大,我眼皮都不禁抽了两下,“谢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你好久了,只是,只是你不知道,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啪!”我手中的瓷杯被捏得粉碎,茶水流了一桌,谢义一把扯过我的手,轻轻包扎。
右手手指有些刺痛,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看着谢义为我小心翼翼地包扎着晚一会儿就能结疤的伤口,缓缓地皱眉。
现在的谢义温柔地不像话,他眉眼柔和,动作轻柔,轻声细语,我睁大双眼,便是说这是梦境我也信。
眼见着手被包扎好,我猛然抽回手,“多谢,谢义。”
其实我很肯定一件事,我对谢义没有任何旖旎之情。
他于我而言,是战友,是竹马,是兄长,是知己和倚仗,可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丈夫。
我和他太熟了,熟到他战场上的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的想法,我一个举动,他就能知道下一步和目的。
是以,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我遇到的是谢义,根本不会说出要嫁他的话,同理,换作谢义,怎么会喜欢我?
其他人面前我尚可以伪装,而在谢义面前,我什么丢脸的样子他没见过?
他喜欢我哪样?
喜欢我胸口碎大石,一口气干完三碗饭,醉酒把眼泪鼻涕抹在他干净的衣袍上,还是一拳打折他的肋骨?
更不用说我还结过婚。
遥想他三岁骂哭我,五岁讲孔孟之道说困我,七岁吟诗堵我哑口无言,九岁抢我针线嘲笑我,我心中忽然警惕起来。
我抬头,看向谢义的双眸,“谢义,你又想戏弄我?”
“不是,我很认真在和你说,我做梦都想娶你,你不知道当初我看你身穿嫁衣的样子有多嫉妒,你不知道……”
那天谢义说了很多,要娶我也好,要爱我一辈子也好,要比莫玄度对我好千万倍也好,我选择躲避。
奈何谢义对我过于了解,我躲到哪都会被他揪出来,然后被他问一句愿不愿嫁,甚至拿出了他娘送他的玉镯子。
这镯子有多贵重?是谢义他祖父送给他祖母的定情信物然后传给谢义他爹的,是谢家祖传的定情信物。
我知道这镯子的重要性,所以我更慌了,最后将自己锁在闺房不愿出门。
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从房间钻出来,匆匆跑去厨房偷了点吃食。
吃着鸡腿,我越想越委屈,这可是我自己家,居然躲谢义躲成这样。
他配我,明显是我占便宜,他长相不差,身负军功,文武双全这么大岁数也没成家,感情专一,而我都是一个离婚的妇人了。
这便宜如果对象不是谢义,我一定占,可是偏偏是他,我最不想连累的人。
想到这儿,我不禁伤感,其实我早就失去真正不顾一切的勇气了,我真的听不得别人因为我对谢义议论纷纷。
完了,手里的鸡腿不香了,变咸了。
“怎么吃个鸡腿还哭上了?”谢义一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你还有脸说!”我擦掉眼泪,丢下鸡腿,施展轻功就跑了。
谢义捡起鸡腿追我,可惜轻功没我好,没追上。
我刚松口气落地,月岐跑过来告诉我陆执醒了。
终于醒了?!我心中大喜,立马跑去查看陆执的情况。
陆执依然躺在床上,无法起身,他脸色苍白,唇瓣因干燥开裂。
见我过来,陆执连忙想给我起身行礼,被我拦下后面带歉意,“如此,草民便谢过安宁郡主了。”
他声音有些许沙哑,看起来十分勉强。
我拿过床边婢女端着的药,笑容灿烂,“你们都下去吧,我亲自来喂陆大人。”
陆执神色一僵,“这恐怕于礼不合,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陆大人,现如今在郡主面前的是草民陆执,安宁郡主纡尊降贵,陆执……陆执实在是……”
他神色愧疚,剑眉皱起,仿佛真的是怕逾矩。
但屋子里的婢女还是听从我的命令退了出去,我端着药直接坐在了床边,“明人不说暗话,陆执,你借用我的手躲过仇家追杀这件事情,恐怕得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
陆执的手紧紧攥着被子,眼底泛出了几点泪花,泪眼朦胧,低下头忙不迭道歉,“抱歉……可我那时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当时只知道我自己恐怕要死了,突然间看到郡主的轿子,突然间想起来郡主仁德宽厚,待人和善,也只能向郡主求救了。要是郡主想将我交出去,我也是能理解的。”
说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想要从床上下来。
我一把将他摁了下去,“先喝药。”
我一勺一勺的喂着陆执,一碗药很快就空了,我也才继续开口,“你如今伤得这样重,我自然是做不到让你自生自灭的,但我府中不养闲人,如今我云府只空着一个位子,不知你想不想留下?”
陆执眉头一跳,“郡主能收留草民,是草民莫大的福分,当牛做马伺候也是应当的。”
“当牛做马倒是不用,当个上门女婿享福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你是否同意?”
陆执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显然是被我的话惊到了,“我如今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没有大好前途,也没有千金财富,如何配得上郡主?”
我料到他的回答,“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到了我家,你便有母,我便是你的倚仗,云府的钱财,只要不是过度挥霍,你大可以用,你缺少保护你的势力,而我缺少的,是一个能够让我这个女子远离朝堂纷争的婚姻。”
陆执眼睛亮了,嘴角有了一丝笑容,“郡主抬爱,草民岂能不知好歹?”
和陆执合作这事还算顺利,我又多吩咐了两个仆人来照顾陆执,给他用的药都是顶好的。
谢义看着我细心地为陆执安排各种东西,木着一张脸,活像我欠了他千钱似的,“云湘,你是觉得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一次不够吗?你能不能改改你嫁人看脸的毛病?”
“我喜欢,就算是嫁人,我也要找个顺眼的。”
“那,我的脸不好看吗?”
“你那张脸我都看腻了,咱不聊这个行吗?”
我再一次回避他,躲回了闺房,吃食都让月岐送到我房中,出门如厕都要问问月岐谢义走了没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谢义终于在我某一次如厕时逮到了我。
他眼下的乌青很重,脸上也有很重的疲态,“云湘,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我,自从他那天坦白心意以后,几乎每天都要问一次,我也从没有清楚地回答他。
我捂捂肚子,这次认真答道,“也许是有的,你长得……很好看,可是你老是戏弄我,我在你面前也从没有温柔小意过。我并非觉得你配不上我,而是我觉得像我这样粗鲁的女子配不上文武双全的你,真的,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不,”,他神色带着肯定,“你是不是担心我与你成婚,别人会因你而议论我?”
我一滞,立刻摇头否认,“不是,你想太多,我巴不得有人骂你!”
“也对,你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言语,所以,是担心我们成婚后,军权集中,被人针对暗算是吗?抑或是你一直觉得我就该娶一个贤良淑德,名满京城的女子?”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担心的一切都被他想到了。
他牵起我的手,手指摩挲我手上因练剑舞鞭而生成的老茧,“云湘,等等好吗,陛下已经在想办法扳倒那些迂腐世家大族,我也在扶持军营中初露头角的年轻人,等他们成长起来,便是我们不在,鞑子也不敢有所动作。”
谢义的手很大,我的手完全被他的手所包裹,我不敢看他认真的神色,只能呆呆的盯着他牵住我的手,他说完我就抽出了手。
“谢义,你如今多大了?我如今多大了?等,再等几年啊?谢义,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今那么多人想要拉拢你,你身边也不缺可以娶的人。你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可以等,我不能,陛下费尽心思提拔的亲信陆执前些日子还不是被贬了?他要铲除那些世家大族需要多久?三五年?抑或是七八年?谢义,你知道,我娘因为我爹的死受了太大打击,如今她没有多久的日子了,她只想看到我幸福。”
谢义眼中的亮光一点点消失,手也收了回去,“是,是我欠考虑了……”
“确实欠考虑,你再拦着我,我就尿自己身上了。”
谢义面色一僵,给我让了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