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穿的衣服一向朴素，头上也没有多余的金银头饰，有时候经常说些奇怪的话做些令人不理解的事，一点也不像个皇后。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被许多迂腐的朝堂大臣议论纷纷。
不过她看上去毫不在意，一见到我就抓住我的手攀谈，一点架子也没有。
“那帮大臣脑子有问题吧，我没露背没露腰，全身上下严严实实的，就是穿的不繁重，非说我不体面，他体面他怎么没进后宫呢？一天天就他会弹劾，了不起啊……SB吧……”
她压低了声音，一脸愤恨。
虽然她说的话我一向不是很理解，但她为人直爽率性讲义气，也会些武功，我很喜欢像她这样直率的女子，如果不是莫玄度，我会很想和这样的做朋友。
想到这里，我一阵恍惚，一时忘了应话，直到何霜将所有的奴仆都叫下去，我才反应过来。
我不解地看着何霜，心里突然浮现了许多月岐给我讲的话本子。
月岐在王府呆地无趣就会出去找话本子看，然后说给我听，里面有不少宫闱秘事的计谋，什么帝王忌惮权臣，陷害污蔑，和现在何其相似！
“皇……皇后娘娘，臣，臣没得罪娘娘吧？”
何霜看上去更疑惑，“没有啊，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拼命摇头，打仗我行，但是这些手段，我一点都不懂。
“你喜欢莫玄度吗？”
“啊？”我愣愣地看着何霜，不明白她为何问这种闺中秘事。
见我不说话，她又问，“这些年你对莫玄度的纠缠真的是因为喜欢他吗？就算你真的喜欢她，你不觉得你这些年因为喜欢他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吗？这是你自己的本意吗？”
我张口，但是心脏猛烈地跳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
她接着又道，“再者，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不觉得你这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对他来说就是负担吗？他没拒绝过你吗？你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身边难道没有其他人吗？你一个女主身边那么多优质男性为什么非要选一个最差劲的？莫玄度他根本配不上你！”
“这是你自己的本意吗？”
“你不觉得你这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对他来说就是负担吗？”
这两句话不断在我耳边回响，我的脑仁都被这声音振的发疼，面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模糊。
我整个人就像突然被沉进了水底，水隔绝了一切，听觉在顷刻间归零，胸口更被密致的水压得喘不过气。“咚”“咚”“咚”，心脏的跳动猛烈地如要蹦出胸口。
脑海里冒出一句话来：七年了，你不可能轻易放下，你还爱他。
但是又有一个声音去反驳：你根本不爱他！根本不爱！
两种声音不断交织，把我拖向一个很深很深的深渊，五颜六色的装饰在我眼中打了几个转，最后失了颜色，变为黑暗。
这下，真的连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我身体轻轻晃动了几下，右臂却被一只手紧紧抓着，我感觉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再不停呼唤我。
可是我怎么也听不清，微微动了动脖子想寻找声源。
天很冷，冻地我全身发抖，但是那只手很温暖，我的意识慢慢回笼，看清东西的那刻，直接撞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太医！太医！！！人都死哪去了！啊啊啊！！！”
何霜一边看我，一边撰着我的手，眼眶的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了好几滴，还有继续往下掉的趋势。
我张张口，想开口安慰她，但是她握住的地方正好是我的伤口，正隐隐作痛，于是说出来的话转了个弯，“那个……娘娘，您抓住臣的伤口了。”
何霜的喊声停住了，眼神亮了亮，随后又变得尴尬，赶忙放下手，“不……不好意思……我以为，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
“宁王到——”太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莫玄度一路小跑跑到了我面前，像是松了口气后才给何霜行了一礼，询问我的情况。
何霜赶忙擦干眼泪，整了整衣襟，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细声细气地给莫玄度解释，“方才宁王妃身体略有不适，本宫刚刚已经叫了太医，宁王殿下可以放心。”
“那便好，劳烦皇后娘娘了。”
莫玄度拉过我的手，又是一番细细打量，眉峰拢地奇高，直到太医看过了才长舒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出了何霜的寝宫。
他的手拉的很紧，与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上出了汗，我微微挣开了些他便如惊弓之鸟一样握的更紧。
我不知道他这般紧张模样是因为什么，但我此刻无比的清醒。
我要和离。
这个决定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我的心也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从皇后宫中出来后不久，我便又要出发去边疆了。
出发前几天，莫玄度不知为何得了空，日日陪在我身边。
那几日他话多又黏人，我的日常起居，去边疆的安全和饮食吃住，我想到的他早早地备好了，我未曾想到的小方面，他也派人安排去了。
我不知他何时变得这样细心，还是他本就是个这样的人，但他这样我没由来地心慌，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于是，天天出门夜不归宿的人成了我，日日在家等候的人换成了他。
很多人都说，我是苦尽甘来，王爷终于回心转意了，日后，我便有好日子了。
就连月岐也是这样说的。
可我说我就是不想回去，月岐思考半刻，还是选择了支持我。
去边疆前和他见的最后一面，是我带着将士们在城墙外与众人告别，我骑着我的坐骑小白，听着亲临的皇帝，也就是先前的太子为众将士鼓气。
皇后也来了，她站在城墙之上，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和菊花上裳，头上戴了金光闪闪的步摇与凤钗，雍容华贵。
她见我瞧她，十分欢快地与我招手。
她的身后便是莫玄度，在我看向何霜时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或许是怕逾矩，他又停下来，定定地看向我。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虚他的目光，低头去抚摸小白。
别看它的名字普普通通，却是一匹爆发力极强的千里马，小白跟了我也有五年了，跟随我征战四方，深入敌营，我跟它有着很深的感情。
它今日很是兴奋，前蹄不停地踏着地面。
我知道它等不及了，除了每年的皇宫春猎，它很少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其实我刚嫁给莫玄度那会儿还是经常骑着它出去与其他人竞赛谁骑得快，可是京城许多人议论，说我已嫁为人妇，总是抛头露面便也罢了，还处处争强好胜。
以前我从不理会这些议论，可如今，我代表的不只是我了。
结婚三个月后，小白呆地最久的地方，是看似豪华却不够它伸腿的马厩。
想到这儿，我就对小白十分愧疚。
皇帝终于说完了，众将士们士气高涨，高举武器，我也举起我的九节鞭，振奋士气。
前线战况紧急，不宜耽搁，莫玄度给我准备的那些东西我都没带，也就这么出发了。
11.
目前前线御敌的是谢义，三皇子造反一事刚落下帷幕，他就急匆匆地去了前线。
我好歹还在京城休息了近一个月，他是马不停蹄地奔向前线。
说起来，我心中有些同情他，明明是个尊贵的命，却因父亲严苛从小被迫困在家中学习各项功课，这便算了，学功课的同时还不能落下习武。
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和他刚认识那几年没少见他被打，尤其是他翻墙出来和我厮混，要不是我爹求情，我真觉得他能被打死。
所以到后来，我再也不准他翻墙出来，而我，翻墙去找他。
一码归一码，正是由于在这种严苛的条件下，他简直处处比我强，我和他比几乎就没赢过。
这种处处争强好胜的日子，持续到他十五岁，我十四岁，他父亲在年老时犯了错被皇帝忌惮，十五岁的年纪，没了爹娘，发配边疆。
我虽说没了爹，却总归是有娘疼的。
作为他从小到大的兄弟，我求着父亲也带了我去了边疆。
也不知道算不算天意，如果不是我那时非要和我爹一块去边疆，我可能连我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十五岁时，我爹死了，在战场，而我也在战场之上。
我好像忘了，我爹也老了。
恰好那时我还在边疆，顺理成章地被推举成主帅，谢义反倒成了副将。
我接连受挫那段日子自己也怀疑过自己，也许我只是个被我爹养娇的乖乖女，主帅的位置实属德不配位，主帅应该由谢义担当。
我和他说了我的想法，让他做主帅，我做副将。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案，却不想得到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他说，如果我这一次再输给他就以为彻底输了，不，我根本就不能称做他的对手。
谢义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我最终还是在那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活了下来，活成了鬼将。
前往前线驰援的路上，我想了许多，可翻来覆去皆是谢义在我征战四方时背后的模样。
他好像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一直在我背后。
想着想着，我又见到他了。
他变化不大，身穿军装来迎接我。
不知为何，我眼中突然有了泪意，我想哭，可转念一想，这是该哭的时候吗？
我努力瞪大了眼睛，拧起眉，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向身后的将士吩咐，“休整两刻钟，本帅要用最快的速度拿下丢失的一城！攻进城，本帅重重有赏。”
想哭，没有时间的，我要做的，是打敌方一个出其不意，我们作为支援刚到，鞑子们很快会得到消息，会加强警惕，我们的速度越快越有利。
我下马，略过谢义，吃起干粮补充体力，我不去看他，生怕自己一看他就流下两滴泪来，太丢人了！
可惜，我高估自己了，刚咬下一口就感觉脸上一凉。
谢义站在我跟前，我抬头，和他面面相觑，瞬觉尴尬，我忙打个哈切，假装自己是困了，“哎呀，赶路太久，有些困。”
谢义嘴角抽了抽，想要开口，我先一步打断他，“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影响到战斗。”
说完还拍拍胸脯保证。
我也不知谢义怎么看我哭鼻子这件事，但是他敢嘲笑，我一定要在回京城途中将他踹进泥塘。
等了许久，我干粮都吃完了，他才问我，“那三年，值得吗？”
我发觉他眼中好似燃着一团火，我下意识便答了，“不值得。”
“嗯，我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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