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写好和离书，他就冲过来撕碎了。
我是个粗人，拿的最多是刀剑，很少动手写东西，他这一撕，我大半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王爷不是期盼这一天很久了吗？现在这又是要闹哪样？”
回想一年前，太子突然找到我。
“云湘，三弟私自养兵，起兵造反逼死父皇，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篡位后暴政乱政，如今天下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你作为南楚第一大将军，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太子眉峰直指地面，一手撑着桌面，心中似有喷射而出的怒火，他的话说的义正言辞，真恨不得让人立刻答应下来。
但他的真实想法我早已得知，纵使他说的再激情澎湃，我的内心也没有半分波澜。
三皇子莫林彦造反已是三月前的事了，他们二人早就交锋无数次，开始时他可没想到我。
这个月他打了不知多少场胜仗，局面早已明朗，又何须在这时候请出我这个已经四面年未上过战场的女郎呢？
不过昨天我倒是听说他的准太子妃何霜被三皇子虏了。
想来他如今找到我，是想尽快救出何霜。
何霜，何霜，又是何霜，这个女人的魅力可真大啊，不止太子肯为了她犯险，就连我的夫君莫玄度也时刻挂念她。
我这辈子活的洒脱，从未羡慕嫉妒过别人，唯独何霜这个人，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我便如临大敌，胸中的酸涨怎么也消不下了。
——往事——
莫玄度自诩风流，在遇到何霜之前撩遍了全京城的美人，可谓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何霜是太子从外面救回来的女人，没有记忆，却是个极有灵气的女子。活泼明媚，好像一个发光的太阳，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沐春风，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我还缠在莫玄度后面的时候，就见识了这个女子的美好，也亲眼看着，他是如何爱上她的。
他遇到何霜之后，全然没了风流浪子的模样。
每天必逛的青楼不去了，跑大半个京城只为买口她爱吃的糕点，每天绞尽脑汁地收集新奇的小玩意儿，时时想着如何逗她开心。
何霜一句话就能让惦念几天。
整个京城的贵女都嫉妒何霜，说这宁王莫玄度爱惨了何霜。
为了何霜，他甚至从一个闲散王爷变成了对朝堂举足轻重的权臣。
我不明白，明明我才莫玄度的正妃，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反而对何霜却掏心掏肺。
我不明白，毕竟他对何霜所有的好，何霜都未曾领情，还爱上了如今的太子，愿意同太子成亲。
她要与太子成亲的消息传出后，莫玄度一个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赶走了所有的仆人，在自己房里疯狂的灌酒。
我偷偷爬上屋顶，看着他喝空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坛子，最后倒在地上。
说实话，他那时候真的很狼狈，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衣衫凌乱，头发遮住大半的脸，像个疯子。
我听到他在说醉话，“霜霜……我对你不好吗？我将我的一颗心都拿出了……”
他对何霜是这样，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呢？
我是将军府的嫡女，也是我爹唯一的孩子。
我爹从小教我武功，告诉我受了欺负就打回去，我打不过就找他告状，京城的纨绔子弟再皮也不敢惹到我头上。
直到我遇到了莫玄度。
我喜欢他，明明死要面子，但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整日没皮没脸地在他身后当个跟屁虫，就算被骂了也笑嘻嘻。
我武功高强，跟在他身后赶走了无数想接近他的女子和想暗杀的人。
我对他的追求过于明目张胆。
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我痴缠莫玄度的事成了京城里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来我用军功向皇上求了一道旨，为我和莫玄度赐了婚。
京城有关我的流言被推到了高潮。
我不在乎这些，总归他是要娶我的。
和他成婚前一天晚上我激动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以为，我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何霜在他心里的地位，明明他们也不过只认识了三个月。
我喜欢了他七年，嫁给他也有三年，他却连正眼都未曾施舍过我。
成婚当天，他连我的盖头都没有掀，听到何霜被调戏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去救她。
全然不记得，那是他大婚的日子，与我结发的日子。
我在婚房里苦坐了一夜，烛光陪我熬了一夜，最终燃尽熄灭，我都没等来自己的夫君。周遭的鲜红仿佛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烫金的囍字将我的心烧出一个洞，滚烫的疼，提醒着我一夜的凄清孤寂。
我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他却冷冷地和我说，我和他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强求，他从来没有想过娶我。
如果没有我，他就该和霜霜成亲。
在和他成亲前，我还在他遇刺时为他挡了一剑，伤口至今未痊愈。
可是怕他担心，我只告诉他我自幼习武，伤口早已愈合。
而如今，他的话像无数把刀，将我刺的遍体凌伤，我觉得那个伤口在隐隐作痛，但却又比不过心痛。
我心中苦涩，我原也是个极骄傲的女子，别人要像他这般对我，我都先揍一顿出气，再与他分道扬镳。
可对他，我下不了手，也狠不下心。
盼了三年，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事，就是何霜要嫁给太子了，她嫁了人，玄度总会回心转意的。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对何霜的爱。
何霜与太子大婚那日，喜欢何霜的三皇子为了红颜造反。
三皇子早就包藏祸心，养了五年的私兵，准备充足，几万兵马的装备都是最精良的，以莫玄度的那些护卫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可莫玄度还是不顾自己安危带着兵掩护何霜和太子逃离。
他以为莫玄度该是必死无疑了。
可他算漏了我。
我自幼习武，十四岁带兵打仗，十七岁立下赫赫战功。在战场之中摸爬滚打，虽为女子，但比男人还要强悍。
我别的不行，行军打仗，却是我的强项。
借着皇城本有的禁军，太子和莫玄度的护卫，我和我曾经的副将谢义配合，硬生生在几万精兵下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不过莫玄度为了何霜，腿受了伤。
好在谢义给我和莫玄度找了安顿的地方，让我们暂时躲过了三皇子的追杀。
只是谢义安排的地方虽隐蔽，但条件却很差，一间算不上坚固的茅草屋。
莫玄度看到这屋子时最担心便是下雨时会不会塌。
我没多大感觉，在边塞打仗那段日子里，最苦的时候兵临城下，粮食断绝，我时常睡在地上，看见树皮都能往嘴里塞。
可莫玄度之前是王爷，没出过京城。自小锦衣玉食，被人前呼后拥长大，忽然之间粗谷布衣，没人伺候，腿还受了伤，想来是接受不了的。
确实，刚开始时，他是极不如意的。
不仅好不容易请来的郎中被他气走，还将药都洒了。
还一个人躲在房中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大有要将自己饿死的决心。
我好话说尽，所有的好脾气被他磨了个干净，干脆一脚踹开房门，强硬地将他拽出房中，逼他喝药，进食。
他被药呛到，咳红了脸，几点泪花在眼里打转。
许是嫌在我面前哭丢人，他忙将泪擦尽了，最后埋怨了一声，“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抱歉，做不到，我是个泼妇，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不再和我说话。
那天之后，我和他之间每天都是强硬地喂他药喝，他宁死不喝最后却只能屈服我拳头的淫贼下的戏码。
其实他脾气不好，不知打翻了多少碗我熬的药，我猜，若不是他自知不是我的对手，恐怕都要同我动手了。
不过他吃了个把月的粗茶淡饭，也是不易，我想了想，特意上山给他打了只野鸡。
本是件容易的事，但我的运气实在不佳，遇到了一头成年觅食的熊。
我自然不会去费力不讨好地和一头熊硬碰硬，将自己这辈子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只想保全自己手里的野鸡。
回到那寒酸的茅草时，身上衣裳破了几处，脸上不知在哪儿沾了脏东西，头发更是一头鸡窝。
这我原先并不知情，也是看到莫玄度能塞进鸡蛋的表情后去照了铜镜才知道的。
他难得关心了我一回，问我怎么会如此狼狈。
刚和熊斗智斗勇了一番，我心中正有些烦躁，直接将手里的鸡扔在了他面前，“不是嫌饭菜难吃？特意抓的，今天再敢嫌弃，我便将你烤了。”
他先是惊讶，而后又生出几分愧疚，为我拿了药，劝我上药，说，女孩子的脸最是重要了。
不过我不是寻常女子，并不怎么在意脸，略过他，拿了刀一刀结果鸡的小命，干脆利落的拔了鸡毛做了只烤全鸡。
许是被我感动到了，莫玄度一边吃鸡，一边流泪。
我最看不惯动不动就要掉几滴眼泪的男人了，何况他这样看上去实为不雅，一点也不养眼。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在我面前流泪了。
我不耐烦地替他擦了泪，将自己手中的烤鸡也给了他，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都给你，别老是哭。”
他一愣，忽的叫了我一句“湘湘”。
他的声音很好听，以前我喜欢听他叫我小名，带着亲昵，真的很像一个丈夫唤妻子。
我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唤过我了，最后一次这样叫，还是我无意救了何霜之后。
他贴近我耳旁，用低沉的声音和我说“湘湘真好。”我心一酥，脸红的不敢看他。
我思绪飘远了些，猛然发觉他再次这样叫我，我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很奇怪。
我仔细看着他的脸，想起和他的初见。
我是个闷不住的性子，十几岁大的时候经常穿着男装乱跑，我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十四岁时无意中遇到了挂在树上的莫玄度。
他生的好看，小时候也不例外，细皮嫩肉，肤光胜雪，身着月白色锦袍，双手抱着树杈子，看见我的那刻缩在树后。
瓦蓝色的发带随风摇曳，微乱的发丝粘在白嫩的脸上，看的我心神荡漾。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了，一瞬间我将他认成了女人。
他眼含泪花，畏缩着，身体微颤，想来是怕极了。
“姑娘莫怕，在下这就救你下来！”
我轻松将“她”从树上救下，放下来后才发觉他竟比我高。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估计是刚刚吓坏了，我赶忙抱着他，“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他双手握拳，却始终不敢抬头，可就算这样，也比我高了半个头，我意识到什么，“你是个男人！”
他一抖，我顺势拍着他的肩，“那正好，以后你就可以娶我了！”
他显然是被我吓住了，推开我就跑了。
那次遇见过后，我四年都没再见过他，但就为了这么一面，我死缠烂打着他到了现在。
就为了一张脸？他的脸看久了好像也没那么好看了，至少现在我看着他，心也没有什么表示。
我收回视线，又对他说，“明天好好吃药。”
他终于顺了我一回，点头答应，“好。”
我正要进屋，又听他补充了一句，“以后还是不要上山了，太危险了……”
那天之后他不再打翻我做的药，不用我劝一仰头将药喝了干净，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向我邀功。
我摸摸他的头，对他说道，“很识趣，今天就不打你了。”
莫玄度：“……”
这样过了两个月，本该在战场上的太子突然出现，想我助他一臂之力。
我虽然没直接答应，心中也早就有了选择，三皇子这位置坐的名不正言不顺，没找到他爹藏的虎符，做的事也不得民心。
现下太子这边形势大好，我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不过我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问太子，“你为何会想到我？”
他的神色比我更加迷惑，“云湘，我南楚唯一女将，骁勇善战，三年退了鞑子，这样的大将我怎敢忘？”
嫁人久了，我竟有些忘了曾经的我可是鞑子谈之色变的鬼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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