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嫋嫋（下）

谁成想我这一病就病了大半月，等我回到程府已是一月后。

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象与阿父阿母团聚得美好时刻。温婉美丽的阿母搀着跛足但风光霁月的阿父，旁边跟着一个我，三人沐浴在月光下，有说有笑，和乐融融。

我差点没笑出来。不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是淑女的必备技能，我最终还是将反复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

可谁知，当我真真正正踏足程府时，见到的却是全然相反的一副景象。

……

去程府的那日，阳光正好，时不时还会有阵阵凉风柔柔抚过脸颊，正是出门探亲访友拜见父母的大好时光。

出发之前，我打算好好装扮一番，以便阿父阿母能够更好地欣赏他们的淑女姎姎。我对着镜子好一番搔首弄姿，啊呸，是淑女微笑，发现我这是标准淑女的标准脸蛋，没什么好修饰的。硬要说有哪处不当，则是大病初愈后的脸色有些苍白，具体表现在略有些浅淡的眉和不够红润的唇。

唇还好说，用手蘸一点口脂再抿唇抹匀即可。这眉么，有些困难，但我这大好淑女有什么学不会呢？于是我手执眉笔，面向铜镜，好一番勾擦描画，终于——创作出一双惊天地泣鬼神的传神达意赋。镜子里的淑女，眉一高一低、一深一浅，可谓是远看高低各不同，近看两眉一线中间连啊。妙啊，我随性一画，便是一首诗。

当然了，最终我还是唤来了菖蒲为我描眉，然后顶着张气色红润的标准淑女脸踏上马车。唉，吃一堑长一智嘛，熟能生巧嘛，下次就是在别人的脸上练了。

马车车轮行驶的转动声中，我怀着激动又不安的心情一路坐到了程府。

世事总是无常，谁能想到，在程府大门口，阿母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第一次见到生身母亲的极大喜悦感从谷顶降到谷底。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荡秋千荡得正高兴的人从最高点一脚踹下，接着从半空中狠狠摔下，脸着地，难受极了也难堪极了。

葛氏（嗔怪）怎么这时候来了?害我也没提前预备。

葛氏（葛舅母正要说话，却被葛氏打断）我记性越发不好了，竟丝毫不记得你与阿弟有个女郎，还同嫋嫋一般大小。

听到这话，我面上的标准淑女笑僵住了，整个程家与葛家，似我这般年龄的女郎也就只剩嫋嫋了，猜也能猜得到，阿母竟只记得嫋嫋却不识我，难道阿母对我如此不上心？

许是阿母平日里过于操劳，又突然见到十一年未见的女儿，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实属常事。无妨无妨，待会儿进府，我多多站在阿母面前让她细细端详便是，我们这般相像的眉眼她岂会认不出。

这样想着，阿母却突然转向我，说了一句更让我伤心的话，她分明是笑着的，我却仿若身至冰窖凉了个彻底。

葛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大人也不喊一声，你阿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团棉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你就是我的阿母啊，你都没教姎姎这些，姎姎如何会呢?阿母，你这样说，叫我如何为你辩解？

葛舅母哎呀，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口都渴了，女叔还不快请我进府喝两口茶润润嗓子。

葛氏诶，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快些进来，咱们进府再详叙。

程府

葛舅母（拉过程姎）来，姎姎，快来见过你阿母！

舅母边说边向阿母使眼色，我望向阿母，发现她的神情很是奇怪，既没有见到亲生女儿的喜悦、也没有对方才认错人的尴尬，而是错愕的、难堪的，就仿佛什么污秽之物进了门一般的。

但很快阿母掩饰般地哈哈一笑，给我了又一重暴击。

葛氏 哈哈，原来是姎姎啊，你们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务必多食写瓜果点心，我这边还有些事忙不开就先不陪你们了。

说完阿母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好似身后有恶狗在追赶。

我呢，自持淑女气度，面上硬端着一派温和大方的笑，实则脸色算不得多好看。舅母更是如此，向我交代几句便匆匆跟上阿母。噗，这么说的好似舅母是那条追着阿母赶的恶狗。

唉，舅母分明是因为我才跟着阿母的，我却拿她开玩笑，这实在不好，这不好啊。

……

我一个人在程府到处转了转，手里捏着刚顺走的山楂糕。心情不好就要吃东西来排解排解，但淑女式地小口小口吃点心实在是没意思。

只恨我刚才没多拿几个，三个山楂糕实在不够，心里还难受着呢。

这时，一道青涩的女声斜斜传入耳中，我侧头一看，发现是位与我年岁相差不大的女郎，想必就是嫋嫋了。

我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端起最温婉的笑，直直看向这位年轻的女郎。

程少商（递一盘山楂糕，甜甜一笑）阿姊，请用。

我（后退一步，摇摇头）多谢好意，我心领了。

程少商快些拿着，客气什么。

我不不，我是真不喜欢吃这个，多谢。

程少商阿姊何必口是心非呢？我都看到了。

哦？我挑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程少商这位阿姊，方才我在那边找东西，本想提醒你小心毒蛇，竟无意之间看到你在食用糕点，嗯——想必你很是喜爱。

说着她神秘一笑，将糕点递给了我。

唉，想必是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儿被她看到了，人家给我台阶我不下，非要抬杠子，现下好了。。。

而且，山楂糕这么好吃，为何都给我？莫非是在讨好我？我怀疑地看了看她。

我都给我，那你呢？

程少商（撇嘴）这些我都吃腻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忍不住泛酸，阿母对我避之不及，你却吃山楂糕都吃腻味了?

却听她接着道

程少商平日里的饭菜寡淡无味且量少，我只能靠这些糕点充饥，再好吃的糕点日日当饭吃也会腻呀。

这，这，靠糕点饱腹，嫋嫋在程府到底过的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