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是一场荒诞的怪梦,一场沉沦的陷阱。少年送去花香,深海孕育珍珠。少年不语的心动,过往的回忆翻飞,燥热的晚霞,红紫的眼眶,盛大的蓝色玫瑰。后会无期的告别,往日不过的信纸。
她已经分不太清白昼与黑夜,盛夏和寒冬。她的记忆似乎永远隔断在随春死的那天。休学的那段时间,其茫一直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每天清晨,她都会到随春的家里,呆呆地敲着门。
她的眼里似乎将这个破落不堪的世界永恒地清楚了般,她的眼里没有光,灰蒙蒙的眼底里是一望无际的墓地。关节因长期的敲击而变得红肿淤紫。
其茫不知道,随春早已在她死前的一周就搬家了。她就好似是其茫生命中突然从荆棘中盛开的一顿佳冶窈窕的玫瑰,可是某一天,又突然地枯萎,被浩瀚的草丛噬之入腹。
她觉得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小丑。她无知,可笑,痛彻心扉,无边的谩骂冷漠的嗜血,遥遥无迹的等待,血肉模糊的心房。
那是一个废弃的小区,里面的住户都已经般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个怀旧的老头老太太们有时候会下午在街区里谈天聊茶,打牌说笑。
其茫每天晚上都会头疼,疼得在床上辗转难眠,沉重的脑袋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叉用力搅和了似的,她就这样过着被子,睁着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等待着清晨的到来。
有时候她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以前的学校,掉漆的铁门里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的摇篮,而铁门的另一侧,是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仇恨。
十一中学,似乎比太阳还要刺眼,其茫再一次头疼,她愣愣地呆在学校的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格子外衣,瘦弱的身子在春寒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应该听妈妈的话,早上多穿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7月28日,是其茫的最后一次治疗。她希望自已能够想起更多东西,而不知有一个梦里都没有面容的随春。
“这几天我总是梦到那片沙漠,我穿过那片荒芜人烟的沙漠,到了森林。森林里全都是开花的子弹,沾染了鲜血的利器,鸟兽的羽毛被深深踩踏进土壤里,白花花的幽灵游走在空荡荡的林间,世界好像要被毁掉。”其茫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病房门口,其茫的妈妈帮她穿好防护衣,她把额头抵在自己女儿头上,轻轻地呢喃:“小茫小茫,等你出来,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去,好不好?”其茫的眼底里闪过一起波澜,她呆滞地抬头,眼眶里的渴望像泉水般溢了出来,女人望着自己瘦得脱相的女儿,低低地啜泣起来。
“妈妈……别哭,其茫,会……很快好起来的,别哭。”其茫笨拙地用干枯的双手圈住妈妈,像拍受惊的小猫一样,小心地抚慰着妈妈。女人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破涕而笑。
时针指向12,手术室的风突地熄灭,咔嚓一声,笨重的铁门被护士推开,瘦小的其茫躺在蓝白的病床上,眼角微红,苍白的脸庞上淌着两行风干的泪痕。
主治医生说其茫恢复得很好,大概还有半个多月就能记起所有的东西。女人听到后又惊又喜,连忙抓着医生宽大的白色袖口,断断续续地道谢,医生叹了口气对女人说:“这半个月她的情绪可能是治疗阶段最不稳定的,还要辛苦您。”说罢,便走了出去。
只留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呆在原地,她那只抹着红艳豆蔻的手滞停在半空,她盯着医生渐行渐远的背影,才逐渐恢复神智,克嘴里还是不断重复着谢谢,谢谢。
回到病房的时候,女人还在喃喃低语道:“没事,没什么大事,只要其茫健康就好,就好,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已经没有了丈夫,不能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失去。
“我好像沉睡了很久,耳边是令人害怕的风声,还有熟悉微弱的哭声。我好像短暂地做了一个梦,只不过中间有段记忆被轻轻封藏,我不清楚抹去我记忆的是什么人,可是那真的像是陷入一个没有边界的空洞,雪白,轻无,易逝。”──8月15日
其茫终于记起了所有东西,只是在一个蝉鸣过分聒噪的夜晚。记忆像汹涌澎湃的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冲击着,打压着她的身躯,压得她窒息的难受。她在阳台的摇椅上坐了整晚,对面房屋里的灯渐渐地熄了,只有道路两旁橙黄的灯陪着她。
妈妈帮她办好了入学手续,不过不再是之前的那间,她不愿她可怜的女儿再次被虚伪的老师反锁在阴冷潮湿的小黑屋里,也不愿其茫再次被丑恶叫嚣的同学泼满一身粘腻肮脏的红油漆。她只是一个普通还生命里带点悲惨的女人,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罢了。
开学那天,其茫只是随意地收拾了书包,她在衣柜里翻出了那件即使被强漂白剂漂白后依旧留有一大片血迹的衣服,她捏了捏硬邦邦的校服,丢在床上。她其实是忐忑的。回到那个熟悉陌生的地方依然会是不安的,焦躁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厚厚的日记本,她还是放不下从前的种种,她还没有习惯那个没有随春无趣的世界。
背起空瘪的书包,耳机里回荡着幽怨的舞曲,其茫边踢着路边的碎石,边四处张望着,小道两旁繁忙的店铺依然如初,洋溢着不属于她的烟火气。自从自己的记忆被恢复后,长期药物治疗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起来。其茫走几步路就开始喘气,她变得嗜睡,恍惚中会耳鸣。甚至会莫名其妙的心悸。
因为关系的原因,其茫外学校里过得还算自由,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晚自习头疼了就到操场上看星星。在同学们总是对她流露出羡慕,却又时刻将她避而远之。其茫已经不在乎同学们在私下如何议论她,说她是神经病也好,说她是杀人狂魔也罢。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当个无忧无虑,没有病痛的普通人。
“记忆恢复以后,再也没有梦到过长出梦魇的大地,没有会飞得巨蟒,没有黑洞的天空,没有长着跳动心脏的大树。眼前的画面好像再也没有因为忧郁而变得恐怖扭曲,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梦里坠落的胆小鬼。”──9月24日。
“最近的记忆好像又恢复了些,今天晚上又做梦了,梦里我看见了随春,我终于记起随春的脸了。我还记起手上的伤疤就是随春用红玫瑰的刺一道道刮出来的,甚至随春还把我摁在水池里不准我呼吸。我问她这是为什么,她只是说她在保护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得了癌症。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梦的归宿,若果有,那么就是死。”──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