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眩晕之后,那些过往回忆猛地涌入脑海,冲的陈元景头脑一阵疼,清元谷的啾啾栖鸟过,山间溪涧中的嬉笑,太平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师兄弟吆五喝六地混作一团……那些场景好像往往和一个人有关,他总是站在一边陪着他听他难得开口讲述着在山下的见闻。有一点点山间松香顺着体温传过来,煞是好闻。
此时他的鼻尖也似乎萦绕上了一层松香,奇艺般的和记忆重合。他仿佛听见了有争吵声,那声音让他微微不悦,然而他刚皱眉,就有一只手笼着那股松香,轻轻安抚性地抚上了他的脸,令他心安。
微微睁眼,好像是倒在谁的怀里,对方像对小孩一样护着他,笼住了又不敢使劲儿,虚虚地搂着。
是师兄……
“把元景留下!听见没有!”声音很是刺耳,他像是被唤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不禁痛苦地想要弯腰,余故渊刚想客气地再跟这位小王爷理论两句,就感觉到了怀中的动静,他忙停住了话头,低头去看他。那小王爷也注意到了,也想要上前两步看看,却被余故渊突然冷漠下来的眼神定在了原地。那眼神平时不露锋芒的如同珠玉温润,褪去后却让人遍体生寒,有一种被猛禽盯上的强烈恐惧。
“元景……”小王爷看过来的眼神略带期待。“师兄……我们走吧……”陈元景充耳不闻,勉强把自己从余故渊怀里撑起来,他像很虚弱一般几乎要撑不住,却也不曾抬眼。
那小王爷像是还想说什么,陈元景撩起眼睑,瞧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小王爷就觉得他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以前陈元景看他的眼神虽然冷漠归冷漠,然而依旧带着一丝纠结和于心不忍。可是现在,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大梦初醒后清明,和浓浓的失望。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趁他愣在原地,陈元景扯扯余故渊的衣袖,示意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心里的悲喜忧戚纷纷翻涌而上,也不知道哪一个占了上风,于是纷纷堵在胸口一点也说不出来。余故渊望着前面人有些瘦削的背影,千头万绪。
“再往前走就是京城了,师兄,你想去看看么?”陈元景忽然回过头,看着他说。余故渊点点头,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只是觉得应当走一走,缓缓这种尴尬的氛围。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主街上人流攘攘,四起的摊贩吆喝声和杂耍人前一阵一阵爆开的喝彩叫好声。整个街道像是凉水入油锅,炸起沸腾着。
两人就这样保持一定距离走着,忽然,陈元景在一家糖铺前停了下来,上前和那个老板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拎着一个小纸袋走了出来。递给他。“喏,给你的。”
余故渊有些惊异地接过那个纸袋,打开来看,是一颗一颗圆润晶莹的姜糖。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陈元景要带他来京城了。
还是幼时,师父每个月会出一次谷,办理一些事务,顺带可以提溜着几个小孩出去见见世面。他们早就期待已久了,可是只能去两个,于是只要有出谷的时间,余故渊就会装出自己有各种事要忙,让余守道带着攸之和元景出去。攸之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被这个师兄气惯了。可是元景觉得愧疚呀,所以每每攸之一路兴奋地和他讲讲说说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回去的时候再带上一纸袋姜糖,悄悄放在师兄的窗台上。
这姜糖来路也很麻烦,因为陈元景少有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所以师父觉得稀奇好玩,就要他撒娇。药石性子的小少年哪会这些,往往是赌个气不和师父说话了,师父也会买给他。下次又是依然。
想起往事,余故渊不禁嘴角带笑,他不爱吃甜的,修行之人要断去五味,可是陈元景喜欢,嗜糖如命。
但无论哪一次,他从没有拒绝过那小小一袋姜糖,少年人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行踪气息,往往窗外窸窸窣窣地响了,过上半刻再去拿,就有一袋还残余着体温的姜糖。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糖浓郁的甜味自齿缝蔓延而开,回甘又有一点辛辣,记忆中的场景和现实在刹那重合。
他把糖袋递给陈元景,指尖擦过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陈元景的瑟缩,陈元景将手背到身后。“我……不太爱吃甜的……走,走吧。”余故渊微微皱眉。
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从攘攘大街到飘着酒香的小巷,余故渊依稀觉得这路线很熟悉,倒像是……陈元景原先和自己讲过的师父那时候带他们出来的路线。他们找了一家小店子,在巷口。
两三杯淡酒,望着窗外的风景。可能几杯酒下肚,都有一点微醺了,他们之间的氛围也终于轻松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师父带我们出来,就是来的这里。师父说小孩子不能喝酒,看见我们偷那小半杯酒,却也只是偷眼看着……谁知道小孩子酒量那么浅,直接就倒下去了……最后还是师父把我们两个拖回去的……都没看着河灯。”陈元景一边回忆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那行啊,晚上师兄带你看河灯去 ……放下!知道自己酒量浅还喝。”余故渊也笑着,一边伸手打掉了陈元景喝完一杯又跃跃欲试的手。
“师兄……”语调软下来祈求,尾音拉的长长的,一把勾住了余故渊的心。顺便也让他想起了很多回午夜梦回时肖想的音调。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也就没能拦住陈元景伸过去的手。
天色玩下来了,陈元景果不其然是醉了,其实后面余故渊可以拦,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竟没有拦陈元景。
灌醉了,干什么呢?
“元景,元景!醒醒,去看河灯了……”余故渊站起来,陈元景已经睡过去了,酒色并不上脸,看上去只是睡着了,可是探手一摸,温度却比平时高上几分。他伸手轻轻扫过陈元景的眼睫,想起某年某月,他在外面的草地上发现读经书读的累睡过去的陈元景,好像也是这个样子。自己好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