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 12

大叔，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明白。”

“说吧，这句话我也一直等你讲出来。”

少年双手抱膝坐在草坪上，他知道，面前这个大叔是故意搞这种自以为很有趣的调调，但，除他之外，少年不知道还能和谁去说心底里的那些事，可能是因为，恰好和这位大叔没什么瓜葛吧。

少年不知道应该做个什么表情，因为大叔这样的答复让他反而有些难以启齿，原本是自己想要一诉衷肠，却反而像是着了他的道，明明可以说些事情让大叔对自己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只是这样一来，就变成了自己被彻底看破了的证明。

可他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故事已经开始了。

大叔连头都没回，甚至都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接近少年，他的样子并不算是友善，看上去甚至有点痞气，可他救了少年，严格来说的确是这样，因为少年在离家出走后如不是及时被大叔收留，可能就真的要饿死在街头了，对于少年，他给他吃的，给他喝的，甚至他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小时候穿的，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要紧事，自打少年出现后，他也突然发现，自己的需求远比自己获取的要多，而自己的能力，也远比自己的获取要更值钱，只是在这之前，他没在乎过。

一个是从没想过要孩子的他，一个是从没喜欢过父亲的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这石斛兰花海中浸着，准备要说些什么来掩饰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之间的尴尬了。

“我想说谢谢你收留我，但我有点说不出口。”

“正好，我也不打算对你这个小鬼说什么不客气，电线已经被拔掉了，估计水很快也要停掉了，你这些天可吃了不少我的东西，你说这些难道是想打算告辞么？”

“不会，反正走了的话，可能会莫名其妙又转回你这里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小女生，留在你这也算是个去处。”

大叔鬼魅的一笑，这孩子确实还有太多常识需要被普及，不是那种常识，而是在这片贫民区的生存常识。

“你知道这里为啥种着这么多花么？”

“城市绿化而已吗。”

“绿化？谁会管你这最脏乱的街区？绿化？你觉得我这个样子，配别人给我做绿化吗？这条街已经没救了，如果马路边的那条线再明显一点，这就是国界线，那边是天堂，这里就是地狱。”

少年无意识的抚摸着这些石斛兰，但他并不能叫上画的名字，他从没见过这些花，或者说，从来没注意过，也没想要注意过。

“行吧，那你就说吧，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片花，别扯那些大道理了。”

大叔就等着这个时刻，因为接下来的事，说起来会相当的带劲。

“14年前，当时我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岁数吧，那时候我还有个家，虽然随意了一些，但至少我还有唯一一个叔叔陪着我，直到现在也会很....很庆幸？我和那些孩子一起玩耍，到很晚，因为那天真的非常开心，我们一起偷了一个嫖客的皮夹子，里面的钱让我们饱饱的吃了一顿大餐，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点菜，只能拼了命的指着那餐厅后面的图画，从没那么肆无忌惮过，因为我们第一次知道，我们的钱足够买下所有，我也很清楚的记得，那些菜的味道我一点都没体会到，因为刚进口就迫不及待的咽下去了。”

大叔一边说着丝毫不能让少年有幸福感的故事，却无时不刻不洋溢着最幸福的表情。

“所以呢，这和这些花又有什么关系？”少年有些不耐烦，好像在应付着什么自己不喜欢却又只能面对的任务一样。

很快大叔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云朵也十分配合的恰好遮住太阳，整片草地瞬间笼上了一层十分压抑的色彩。

大叔的脸上没有光，眼睛里也同样没有光。

“后来那嫖客找了过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事，本来他可以报警，但因为是这条街，所以他没有，他只是抓到那个下手的孩子，把他倒着捆在树上，一开始是拳头，后来他觉得手痛，就换成树枝，又换成砖头，最后是铁棍，晚上下了很久的雨，怎么都冲不干净，怎么都冲不干净....就好像那个孩子不肯离开一样，怎么都是冲不干净.....”

这片石斛兰，就是为了掩盖曾经的那个孩子，花的存在，就是为了抹去那个孩子的一切，可这花花草草的，也是有灵性的。

因为种下去的根本没有石斛兰，那几天的空地上，工人挥洒汗水骂骂咧咧的干了很久，他们只是想要整一片草地罢了，哪怕是为了掩盖这份血水，他们依旧不想付出太多。

“不要觉得男孩子就没有事，这条街上的人贱到没有大小的区别，又何来男女之分，你遇到我不要觉得幸运，我现在算是有吃的可以吃，也不想上一个小男孩来泄欲，所以你才是安全的，这和你自己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你其实根本都不应该来这里。”

“那你干嘛还留我呢？明明只要不拿出来那份蛋糕的话，没有吃的我就会走了啊。”

这句话是问句，到了大叔那里却丝毫没有疑问的意味，因为他甚至都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留下他，告诉他实话？告诉他其实自己很怕少年从自己门前走后会变为另一片草地？告诉他其实自己很想找个机会，做一次父亲？

还是告诉他，其实自己，甚至都没有少年坚强？这很丢人，他是下贱，肮脏，恶臭，但他没瞎了眼，也没瞎了心。

夏天就快过去了，也许是不想再一个人过冬，在少年来之前，他觉得没有关系，可现在，他才回忆起自己也曾和其他同龄人无忧无虑的疯跑过。

“这条街见到生人很不容易，就连流浪猫都知道不从这里过，你敢走这里，我是真的佩服你，留你也是为了方便我自己罢了，我也已经过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年纪，所以如果你不准备回家的话不如就留下，如果你想回家的话那就把前几天的饭钱付清了再走吧。”

少年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回合，因为大叔嘴上死撑，实际上早就暴露自己的软肋。

“我不走，我欠你的”

“我劝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如果你真的欠我的话我会让你立刻还清的。”

“别说了，我饿了，有什么建议吗？”

“我建议你现在去福利院赶紧查查自己胃是不是坏了，7个小时前你刚刚才吃了我两块面包，而且你也只是和我一起搬了5趟垃圾而已，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少年拍拍屁股起了身，他心里精细，没有压倒一颗石斛兰，他不由分说拉着大叔就往街口走去，前面便利店有试吃活动，碰碰运气或许可以捡到一点过客丟在地上的点心。

大叔很不情愿的往前走着，但少年松开自己的胳膊后，大叔也自顾自的往前在走着，少年注视着他的背影，听着他骂骂咧咧的语气真的好开心。

“是我欠你的”

或许有些灵魂自己都不曾记得，自己的事在别人看来会是一种如何的故事，会被铭记吗？

多年前那个树上捆着的孩子，他唯一的叔叔看见他的死状，也一头栽死在了地上，于是才会洗不干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洗干净的吧。

我可能不配做你的叔叔，但至少，我愿意再陪你走一次，只不过这次

轮到你照顾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