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离。
我来自深山，我是一个山鬼。
虽然我知道人类很害怕我们，是的，他们害怕一切“灵异事件”。
但其实都是山鬼做的。
我们一族在很多年很多年前就存在了，我的爷爷说，山鬼因为守护，才会失落，山鬼是没有情感的。
我不相信，因为小时候我偷偷看见爷爷抱着奶奶的尸体在哭。
好像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们山鬼就像是灵魂一样，只有在死的时候才会露出人类所说的——“尸体”。
我们饮着清晨的朝露，吸收着日月之间的微光，我们在山林之间穿梭，我们与天地共存，灵魂不灭。
但我们和人类终归不同，我们不能和人类接触，我们会死的，奶奶就是因为心软才死的，她本来可以活得很长我长的。
人类也看不见我们，对，他们看不见任何非生物。
“他们不懂得爱护自然，他们什么都不懂。”
跟山一样老的爷爷说。
爷爷说，我的阿爸阿妈都是因为和人类接触才死的。
爷爷摸摸我的头：“阿离答应爷爷，不要和那些脏东西接触。”
我懵懵懂懂的点头。
我喜欢乘着风滑翔，吸着小苍兰的芬芳，清新，恬淡。
我舒展着身体，逗着月儿吐露芬芳，那些一点一点溢出来的光亮，就是人类说的星星。
有一天，爷爷去参加我们族的祈神大会。
这个是只有德高望重的老山鬼才能参加的大会，像我这种稚嫩的山鬼怎么可能会有资格呢。
我好无聊，撇撇嘴，小苍兰今天谢掉了，什么时候才能有别的花朵开啊，我开始想念小苍兰馥郁的花香了。
忽然，山林唯一的小路深处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是人类。
我立刻警觉起来，爷爷从小到大，和我反复强调不要和人类接触，他甚至说，阿离，你阿爸阿妈和奶奶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爷爷其实很忌讳奶奶的死。
大家说那是因为爷爷很爱奶奶。
我不怎么理解。
难怪我去不了祈神大会。
我悄悄躲在一棵古树后面，虽然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
一个男孩，人类小孩，脸上害怕的神色看上去有点有趣。
我向他大喊大叫。
可是我忘了他听不见。
小男孩突然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像是黑夜里的星空。
我和爷爷看到过的那样，漆黑，但却点缀着一点点的星光。
是月儿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第二天就会是大晴天。
那双眼睛好漂亮，清澈明亮。
我入了迷。
突然，一声声呼唤穿破了我的身体。
“川！川！”
“奶奶。”
“你怎么跑来这里啊，急死奶奶了。”
“奶奶，我闻到了小苍兰的味道。”
那是我身上的。
我得意地想。
“傻孩子，小苍兰都谢啦。”
祖孙俩一起走出了山林。
我嘟囔着，每一个山鬼身上都有自己独有的香味，我是小苍兰，爷爷则是檀木香。
可是只有人类小孩才能闻到。
真是奇怪。
我又想，如果他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就闻不到了？
晚上爷爷回来了，他笑吟吟地招呼我过去。
爷爷摸摸我的头：“有没有听话？”
我点头，心里却想着那个叫川的人类小孩。
“爷爷，他们人类长一岁我们长几岁啊？”
我按耐不住，问道。
“大概是半岁左右，怎么啦？”
我撇撇嘴，那是不是川会比我先死啊？
我才不要。
我跑到一边去，索性不理爷爷了。
爷爷摸着长长的花白的胡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了。
“阿离，你太小了。”
可是我已经快要长大了，不小了。
第二天，那个小男孩又来了。
小男孩使劲吸了吸鼻子，轻轻地说：“奶奶跟我讲，山里有一种很漂亮的灵魂叫做山鬼，你是不是山鬼呢？”
我好想点头，好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世界上有山鬼，而我就是山鬼。
小男孩抬起头，又说：“我叫川，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无声地说道：“我叫阿离。”
川点点头，他仿佛真的听见了我的话，我第一次希望我不是山鬼，可以和人类接触，跟他们说话，可以给川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是我不能。
我跺了跺脚，我想扑上去，可是，可是爷爷说了，不能，绝对不可以，我会死的……
但是，但是灵魂不灭啊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爷爷突然出现了。
“原来是这个小男孩啊。”
爷爷故作轻松。
“阿离，你远远的看着，不能接触，知道吗？”
我忍着酸楚，点头。
川。
我虽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同意我远远看着川，因为他平日里对人类的厌恶显而易见，他好像把奶奶、阿爸、阿妈的死都归算到人类的身上，可是我不明白，人类又有什么过错呢？
晚上，我猜想川不会来了，于是飘上云端，悠闲的坐在软甜的云朵上，侧着头和月儿说话。
“阿冰。”
“阿离，你怎么又来了？我可听洌暄哥哥说了，你最近迷上了一个人类小孩啊？”
“爷爷那个大嘴巴，他到底跟谁说了啊？！”
“也没谁呢，就是洌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你不要听我爷爷乱说。”
“但是阿离，你是山鬼，不可以和人类接触知道吗？”
我嘟囔着点点头，阿冰怎么也这样了啊？我真的不可以和川接触吗？
我扣扣云朵，有点怪爷爷了。
真的是，为什么要告诉洌暄啊……
我羞了羞脸，跳下云朵，回身朝阿冰挥了挥手，算是说了声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川每天都会来到山林，我偷偷的跟在他的后面。他躺在草坡上看天空，我坐在树杈上看着他；他笑着追逐蝴蝶，我乘着风在他身后飞翔……
这样的日子好像真的很好。
突然有一天川不再来了，爷爷笑着说，那是人类小孩的暑假，明年，他还会回来的。
我半信半疑，直到明年的夏天，他又来了。
他看不见我，但是我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尽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存在……
可是我已经满足了。
时间在不断的过去，好像车辙啊，一段一段，一丝一缕。
川长大了，可是我看上去好像没有变化。
川在一个夏日来了，他穿着一件黑白样式的衣服，他们人类叫它“校服”。
川那双眼睛多么清澈和明亮啊，如果我可以抚摸，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他轻轻的说：“我的奶奶去世了，她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
我呆住，是那个奶奶吗？
“我觉得她是一个英雄，因为奶奶的离世，我的爷爷……在我没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
“老房子没有人住，会很脏，我夏天就不能来了……”
“是你吗？从我小时候就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山鬼？”
我好像点头，拼命的点头，可是我不能。
我感到脸上一阵湿润，我流泪了吗？
爷爷说过，山鬼没有眼泪，只有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落泪。
是吗……
我也有了感情。
因为一个小男孩，他叫川。
我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川张开双臂。
我感到躯体和灵魂在飘散……
可是我不疼。
我很满足，很快乐，这是世间万物都不能给予我的。
川，再见了。
我的男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