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木睁开眼，细碎的水珠一丝一缕，挂成银丝在潮湿的木檐上晃荡。
今年的雨季，来的这么早吗？
她想。
角落里生出了白菌，一株一株依靠着，青苔上缀着几瓣露珠。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点一点……
回忆蔓延开来。
——
十五岁的棠木，紧张又不安地披上崭新的校服。
校服好漂亮啊，黑色的校服垂到膝盖上，领口处顶上了银色的纽扣，矜持又美丽。
棠木咽了口口水，这么漂亮的校服，她怕自己的手会弄脏了它……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轻轻地抚上这件校服。
丝绸一般的质感，细腻，舒缓。
清囵女中，我来了。
——
棠木来自上芳街。
上芳街有些偏僻，说出去基本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有着大片碧绿柔和的茶田，金黄芬芳的油菜花……
著名的汉服设计师枫夜夕月就无数说起，上芳街是她的永恒故土。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棠木最熟悉的。
棠木没有母亲，她的父亲是替别人采茶的茶农，起早贪黑的干活，却只有微薄的工钱。因此，棠木早早就学会了很多同龄人都不明白的事情。
她努力学习，不想让父亲难过，她希望可以减轻父亲的负担，她好像看到父亲看到她满分成绩单时露出的笑容……
她含着泪，在别人都在谈恋爱抽烟喝酒的时候学会了努力和成长，学会了朴素的隐藏自己的美丽与光芒……
她终于考上了清囵女中。
那个出过枫夜夕月，她最喜欢的设计师的中学。
当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看到年老的父亲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她也哭了，紧紧抱住父亲。
——
棠木深吸了一口气，微风轻轻吹拂起她的碎发。
她背着破旧的书包，提着厚重的行李，走入她日思夜想了无数个昼夜的清囵女中。
她看看周围，身穿女中校服的学姐们捧着一杯杯奶茶，谈笑着走过，她们脸上自信的笑容充满了魅力与热情。
棠木给自己一个微笑，她坚定地在心里跟父亲说，我会努力的。
——
她将行李一一收拾好，铺好床，放好被子与枕头，瞥了一眼，对床的女孩还在和顽固的床垫奋战。
棠木笑着看向那个女孩：“我帮你吧。”
她熟捻地整好床垫，抬起白净的面庞，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呀，我在家都是父母做的。对了，我是清涯。你笑起来很好看哦。”
清涯也笑了，向其他两个女孩招了招手：“大美，朴子，快来认识舍友！”
棠木急忙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棠木。”
大美点点头，不可一世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朴子则夸赞：“你的名字很好听。”
棠木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便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
朴子大美和清涯则聚在一起，聊着明星的八卦。
“我就知道那个人果真是个人渣！”
“朴子别伤心了嘛，我觉得雄一郎也很帅的啊。”
“哎呦你这可就不懂了吧，他呀，据说家暴妻子！”
“不会吧，我还当他是纯情男呢……哎，真是世事难料！我还是觉得流户佳慧好看，而且她没有男朋友的……”
“不过说实话哦，礼阳的校草明澈真的比他还帅，要是我能博得男神的惊鸿一瞥，死也没有遗憾了！……”
棠木不解，为什么要去议论别人家的事情呢？
她一声不吭，舔了舔下唇。
清涯突然想起了她，大喊：“棠木你喜欢哪个明星？”
突然被点名的棠木愣了一下，摆摆手说：“我不追星……你们这样讨论别人的事情好吗……”
大美不满的说道：“什么啊，我们是他的粉丝！而且他们不就是靠这个搞名气的嘛？！”
棠木不说话了，沉闷的收拾。
——
“棠木同学这次又是第一名啊，个别的几个，能不能好好学习学习人家？天天化妆能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老师拍拍讲台。
被点名到的是大美，大美不服气的撩了撩头发，嫉恨的看着左边的棠木。
棠木微微一笑，低下头。
大美咬牙，不就是长得有点姿色成绩好点吗？听说家里穷的叮当响。
下课，棠木快步走出教室，想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但是大美却拦住了她。
“哎呦，第一名，怎么走的这么快啊？是去约会吗？哦对了，你家那么穷，哪个男生会喜欢你啊？”
大美讽刺道，别的同学也不上前阻拦，反而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期待着一向沉默寡言的棠木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棠木只是看了她一眼，握紧拳头，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哈哈哈哈哈，她怕了！”
身后传来大美等人的笑声。
和这世间的肮脏龌龊混浊在一起。
——
雨季来了，棠木的生日也快到了。
她急急匆匆的赶到车站，却没打伞。
棠木安慰自己，没事的，淋淋雨也无所谓，车很快就来了。
但雨越下越大，公交车却像是掉入了深渊一样，迟迟不见。
她的马尾湿了，校服更不用说。
她没有咒骂，只是有些着急，父亲等不到她会不会担心……
突然，头顶上没有再落下雨滴，棠木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孔。
“谢谢啊……”
她轻轻的说。
“没事。你是清囵女中的吧，去哪？”
和她一般大的男生问。
“嗯，我去上芳街。”
她点点头，一斑粉霞。
“那里啊，我去过，很美。”
男生笑了，治愈温柔的笑容……棠木晃了晃神。
她没想过他居然去过，那样偏僻的地方，他居然也曾来到过……
公交车终于来了，上车时，棠木听到男孩说了句话。
“我是礼阳二中的明澈。”
——
棠木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萍水相逢的男孩就是大美他们念叨的比明星还好看的男神明澈。
她也不会想到，明澈对她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求。
她问他为什么，他眼眸低垂，清冷的声音隔着雨声传入她的耳中：“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是非，但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
二人很快在一起了，棠木偷偷窃喜，本以为事情不会被人所知晓，但大美等人还是得知了。
大美红着眼骂棠木是个绿茶，天天在哪里装清纯其实私下肮脏不堪。
她抓起一个名贵的杯子向棠木砸去，棠木没有躲闪，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排山倒海了。
朴子和清涯虽然没有像大美那样过激，但依然向她投来了鄙视的目光。
她很难受，班上的同学，年段的同学，甚至全女中的学生都知道高二有个女的叫棠木，表面清纯干净，其实早就勾搭上了高富帅明澈。
无论棠木走到哪里，背后都会有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有人甚至当着她的面骂她是婊子。
极其难听的话不断砸到她的身上。
明澈问她，她只是摇头不语。
——
高三，放假，她拒绝明澈送她回家，独自一人走到一条小巷。
突然，她被人向后拖着，一阵刺鼻的气味……
她苏醒过来，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含着泪，瘫在地上，她崩溃了。
——
棠木的成绩一落千丈，她忍着刀割般的疼痛，提出了分手。
明澈不解，追问她为何，她也不说话，流着泪逃走了。
她落榜了，从此消声灭迹。
——
棠木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父亲几个月前查出肺癌，她厚着脸皮东借西借，给父亲凑齐了手术钱。
手术后的第二个夜晚，也许是第二个黎明，父亲的脉搏停止了跳动。
棠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牵挂。
她想起在上芳街的时光。
虽然穷苦，但是父亲爱她，倒也无忧无虑。
如今……
她干笑一声。
她缓缓举起了水果刀。
不知道他们多久才会发现自己。
雨声淅沥，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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