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泽?!”
田泽月野闻声抬头,大和谷子惊喜地握住她的纤手。大和谷子拉着月野,进了一家茶品店,脱下木屐,端坐下。
自己和谷子多久没见了?好像自从清囵毕业之后,谷子就放弃了学业,早早打工去了,而田泽,选择继续读书,甚至不听父母劝告,去读了服装设计。当年的随心所欲,早都不复存在,尽管月野也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谷子为她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月野看着她行云流水的茶艺,心里惊叹起;上学时谷子的茶艺就已经年段闻名了,如果不是家庭原因,谷子做茶艺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茶艺师还有稳定的收入,可是自己呢,现在没有固定收入,就和浮萍一样漂泊无依;田泽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听到的传说。
据说在日本多年前有一件由著名日籍华人设计师悠代子制作的汉服,名为“枫桥夜泊”,只是在悠代子死后,这件汉服被人盗走,十五年后重现世间,又被人秘密带走,已经失踪了几个世纪。有人说,得到它将受到上帝的青睐,从此一帆风顺,大富大贵。
这种说法已经广泛流传开来,并被大多数人接受,有人已经开始寻觅“枫桥夜泊”。
月野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它而学设计只是在完成学业后偶然听人提起罢了,一听,她迷上了这件失踪了几百年的汉服,开始满日本寻找。
大和谷子笑着饮了口茶,“月野,我可听人说,上芳街35号;有一家汉服店,听说和悠代子风格很相似,你不去看看?”
田泽思考了一番,点头:“谢谢你啊,谷子。”
谷子摇头,“可是,我是说也许,‘枫桥夜泊’已经不在了呢?”
月野在心里反驳了大和一万次,但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微笑着回应道:“没事的。”
月野拿着大和谷子给她的纸条,站在了一间店铺前,那间店面装修
古朴雅致,一股浓郁的中国风迎面袭来。
她轻轻推开木制的朱门,风铃应而响起;店内沿着天花板垂挂了半圈枫叶,红透了,虽生命已枯萎,但风华依旧。正对面的工作台
里,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正在裁衣。
见到有客人,男子浅浅一笑放下剪刀,深邃的黑眸向月野望来。
月野几乎快要沉醉在男子刚才的微笑里,男子出声道:“欢迎光临枫月。”他的声音明朗清越,如妹落玉盘一般,月野下意识“嗯”了一声,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失态,好在男子也没有太在意。
望了一圈,月野居然看不到一个店员,难道这是男子自己独自开的汉
服店吗?
田泽快速思索了一番,找了个接近男子的理由。
她壮了壮胆,走上前,轻轻说道:“我是田泽月
野,我的专业是服装设计,那个……我看你这里没有员工,我能不能……”
男子有些惊异地抬起头,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啊,我是枫夜。”
枫夜起身向月野招了招手,纤细精瘦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绳,红绳上串着一块玉骰子,隐约可见一粒红豆嵌在其中。
手指拨开层层汉服,枫夜领着她上了二楼。楼
上却是一间茶室,点缀着一幅诗,像是汉语。枫夜为她煮了壶茶,将玉杯放在她眼前:“这是中国茶。”
月野轻抿了一口。
“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找到我的竟是个小姑娘……”
枫夜在自言自语,月野似乎明白了几分,眼前的少年,决非日本人,月野确信他来自那个神秘的东方国度。
“我来自中国,你也看出了吧?你很聪明。”
枫夜饮了口茶汤,红茶芬芳浓厚的气息扑面而来,玉杯中褐色的液体在不断流动,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是枫夜点了香吧,月野想着抬起头,少年眼眸
低垂,似有心事。
“真好。”
他笑道。
“你一个人吗?”
无声的灯光中,她轻声问。
“嗯,很多年了。”
他浅浅淡淡的说道,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看开一切的淡然。
今晚的月色真美。
月野给远在国外的父母写了一封短信,告知自己在一家汉服店工作。
她穿上简雅的汉服。这件汉服,枫夜将它送给月野时说道,“它是我的奶奶做的,奶奶说过每一件汉服都有灵魂。”
月野踮起脚尖,将手绘的素雅信封投进信箱。
枫月的客人都是衣着高雅素美的老人或者青年男女,他们的神色柔和闲适,也许正是这样的客人枫夜才会愿意将他视作心头血的汉服售出吧。
“给父母的信?”
枫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嗯。”
月野点头,轻巧地转身,手背在后头,歪着头。
“我自小就没有见过父母,是奶奶抚养我长大的。”
枫夜和月野走在路上,枫夜清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
月野本来已经猜到,今天听枫夜说起,她还是很难过。也许枫夜已经没有了亲人,独自一人守着奶奶的汉服店,这是一种信仰和依托吧。
月野吸了吸鼻子。
枫夜笑了,“不要哭啊,没有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月野摇头,望着枫夜清透净澈的双眸,她鼻子一酸,又低下头默默地走着。
“夕月。”
枫夜突然说。
月野回过头去。
“已经不在了啊。”
枫夜落寞的说道。
——
月野将云锦裁好,余光看到枫夜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细碎的疼痛。
枫夜像是星光,抓不到,摸不着,他又像是清冷的月光,在云中俯视着世界,沉默不语。
“你有心事?”
枫夜忽然出声。
月野摇头,转过头去,竟然流下了泪水。
枫夜悄悄看到,沉默。
——
枫夜病了。
他突然开始咳嗽,不想让月野看到,于是偷偷躲在房间里咳,但月野很清楚,那一张张沾满鲜血的纸巾上,清清楚楚,都是写满了他的痛苦。
“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月野心疼的指责,“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
枫夜在连夜制作一件汉服,当月野走去时,他便用手遮掩住,月野无可奈何:“我不看,你把药喝了。”
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他摆摆手:“没用的,月野,你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月野拽紧手,她只是将药放下,便沉默地回自己房间了。
枫月不再开门了,以前枫夜都是把汉服交给她让她送出去,枫夜是从不和那些顾客接触的,他曾无意和月野提起,从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守着奶奶留给他的汉服店,客人在门外描述自己的要求,他记好后同客人约定取衣时间就算成了。
月野知道枫夜不希望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痕,这是别人永远无法触碰的。
枫夜又在咳嗽了。
月野手捂着脸,蹲在墙角,抽泣着哭起来。
——
上芳街的秋来了,一场秋霜过后,枫,红了。
枫树独有的浅香飘散在上芳街的空气中,一丝一缕,一瓣一点,沁入人的心骨。
月野披上汉服,轻轻关上朱门,走上石板路,向寺庙走去。
她虔诚的跪下,祈祷着。慢慢,泪水透过闭着的双眼,沾湿了又长又密的睫毛,顺着白净细腻的脸庞流下,滴落在汉服上。
一个身披风衣的女孩缓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双手合十,闭上眼:“你在哭……”
“……我喜欢的男孩得了重病……他也许,撑不过这个秋天了……”
“如果你感觉自己在哭,不要停止自己的哭泣。他也曾来过你的世界。”
月野双手捂着脸,泪水像洪水猛兽,席卷了她。
——
枫夜见她回来,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不会的,你不要这么说。”
枫夜将手腕上的红绳摘下,递给月野,喃喃低语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月野闭上眼,她感到左手有些微沉,枫夜将红绳戴到她的手上。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
在这个秋季即将结束时,月野的父母回到日本,将她骗了回去。
月野不顾一切,不告而别,风尘仆仆赶到了枫月。
但是枫月的灯暗着,拉着厚重的窗帘。
月野颤抖着拿出钥匙开了门,屋里没有人,她发疯了似的冲上楼,将整栋房子全寻找一遍,没有枫夜的影子,那幅诗还在那里——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一件枫叶般温暖红火的汉服,静静的被放在诗的下面。
月野不敢相信的向前。
是悠代子的“枫桥夜泊”。
它的下面,还有一件汉服,是浅雅的梧枝绿,上面一针一线绣着云式的花纹。
“夕月暮云”。
——
“枫夜夕月,三年前腾空出世的天才汉服设计师,风格和百年前的悠代子相似,温柔素雅……”
枫夜夕月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对深邃清澈的黑眸。
她念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枫夜,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