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再向前.

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空。

空中的天河往下泻，地上的小河四处横流，所谓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大风呜咽着，与雷声共同奏响乐章。

路人慌忙的跑向屋檐，而梁冀仍然坐在路边，气流席卷雨水，将这个不懂躲闪的傻子很快淋成了落汤鸡。

瓢泼大雨之中，那个少年坐在原地。

苔城很多年没有这般大的雨了，豆大的水珠敲打着城市，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炒瓜子一般。

梁冀仍是一脸茫然，他站起身来，在连续不断的雨幕中，雨点打到他的身上，水花在他周围形成了白雾。

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一股股水流仿佛小溪般在他脸上淌过。拖着沉重的脚步，近在咫尺的家，又仿佛隔却千山万水。

梁冀走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出去了，看了看时间，才知道散学典礼早已开始。

父亲就是那种性格，即便儿子不在，也要先把开家长会的任务完成，才会去找他，哪怕这个任务是完全围绕着儿子。

梁冀脱掉一直滴水的衣物，将身子擦干后，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还是得到学校去。

他现在很矛盾，一方面心境好像平淡如水，无论是什么事都无法让其泛起涟漪。

一方面热血沸腾，因为自己将做的事情是极其疯狂的，却又有种冲动，促使自己赶快前进。

一定要用比喻来说的话，就是如同镜面般的湖水，里面却隐藏着张牙舞爪的蛟龙，即将飞腾而起。

书桌上，最顶端的架子摆放着两个月前翻看过的《龙族》，下来一格有个不起眼的玻璃小瓶，在桌面向阳的地方，有一颗紫红色的多肉植物。

这株明明几个月没浇水都不会死去的厚脸皮，现在却垂着叶子，一副蔫巴虚弱的样子。

“对了，还有笔记本，老师要展示给家长看。应该是放在这里。”梁冀拉开不常用的抽屉，他平时习惯把笔记写在书上，所以笔记本里其实只有一些基础的公式。

摆放的顺序和印象中有些不同，而且好像隐隐约约厚了一点？

梁冀随意的翻开，却发现本该光亮如新的本子，上面却多些蝇头小楷，字迹整齐而娟秀，往下翻去，才知写满了一整本。

不仅是这本，底下那些没用过的，也在封面上分门别类写了英语、化学等科目的笔记，里面内容更是应有尽有。

从最基础的公式，到举一反三的经典题型，再到课外拓展，格式整齐的如同市面上一流的教辅书。

每一本都带着很强的个人风格，不论是对题型的选择，又或者学习的思路，明明出自同一个人，却大相径庭，灵活多变。

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每本的右下角，都有两个小字“冀＆昭”。

每一本都写满了，再加上多次翻动让纸张老化，以至于乍一看去显得厚了不少。

那个女孩把她所掌握的知识，所有的心血，尽可能的凝聚到了这几本中。

竺昭已经把高三的东西预习过了，所以抽屉底基本是下个学年的，可以一直用到高考。

“原来，她每天晚上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为我做准备。明明早已没有了前途可言，却还在重复着这些令自己厌恶的东西。”梁冀嚅嗫着。

五个学科，四本教科书，六十多个单元，上百个知识点，上千道题目。

“她是想给我个惊喜吗，才一直没告诉我。这么多内容就算是不眠不休，40多个晚上，也仅仅是刚好够用而已。”

梁冀用力咬着牙，再一次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自己和竺昭都怕孤独，却都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说自己把意志坚强和学习作为支撑寄托，那么竺昭呢，当她的人生已经不剩下任何希望的时候，我变成了她心中的唯一？

自己何德何能啊，明明没有做到任何事，也没有为她考虑，只是因为一个巧合出现在了天台而已。

那时候竺昭还陪在他身边，却从来没有和梁冀说过心事，也很少聊起情感。

现在看来，想法也好，情感也罢，她早就无声的表达出来了。

这静谧的气氛，被吵闹的电话铃打破。

“喂，妈，怎么了嘛？”梁冀尽可能不让母亲听出自己情感的异样，一边问候，一边轻轻用手摩挲着数学笔记本。

“哎呀，冀冀，没什么事，妈咪就是关心你一下。听你爹说，你跟他吵架了？和那刻板的家伙计较干嘛，他哪里不懂道理了，等妈咪回家收拾他。”

“没有的事，就几句争执而已。”梁冀无奈的苦笑一声，与父亲不同，自己母亲倒是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可对她来说，所谓对孩子的教育就是溺爱而已。

用妈妈的话来说：“咱们拼死拼活赚钱，就是为了让冀冀过好日子，不用受那么多气。看谁不爽就教训谁，否则还千方百计的拖关系干嘛？”

“妈，你别担心，只是这次成绩考的不太好，爸爸有些着急，我当时心情也有问题，这才争了几句，您别担心，好好忙工作就行。”梁冀用肩头与耳朵夹住电话，随口应付着，同时把笔记本放到书包中。

“咱们家儿子那么聪明，成绩在学校应该也算不上差，你爸他就是喜欢没事找事！”

无底线的溺爱，对孩子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无论是养成了过于天真，又或者蛮横跋扈的性格，都将终身有害。

梁冀笑容愈发苦涩了，原来老妈连我到底是个什么水平都不晓得。

这么一看，如果自己在意的人都不放在心上，那么曾经引以自矜的成绩，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结束了通话。撑开黑色大伞走出家门，迎来带着水气的大风，路面坑洼处的积水如同万花筒，折射出路人各自不同的扭曲面庞。

梁冀两手把伞挡在身前，顶着大风前进，他反背着书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里面的笔记本不被淋湿。

背后很快又湿了一片，两条裸露的手臂挂满晶莹的水珠。

等走到学校的时候，家长会因为天气改在室内进行，学校也要临时调整安排，便放任同学们聚在走廊上看雨。

王璜眼尖，见梁冀发丝已经粘了水黏在额前，就赶忙递上几张纸巾。

梁冀胡乱抹了把脸，靠在椅背上，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觉得头有些隐约作痛。

父亲并没有在教室，真奇怪啊，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无故旷了家长会。

“喂，你还好吧，这雨那么大，可别着凉。”热爱八卦的黄晨似乎又发现了新的情报源，笑着过来套近乎。

梁冀懒得搭理，就只是轻摇头。这几天失眠，刚刚情绪的过度激动，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现在浑身湿漉，直向地下淌水，座位四周已经有了一圈水迹。

他觉得有些晕沉沉的，想睡觉却又放不下心，只是迷迷糊糊。

半睡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竺昭因为知道其他人看不见自己，就在上课的时候大胆扯着梁冀的手，轻轻地对他道：“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谁要求你做这些事了，傻子，笨蛋，赶快停下来吧！我，我只希望你和小s能开心而已……”

“这是回忆吗？不对，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话，以那家伙内秀的性格，讲这些话还不得尴尬死。”

这是梁冀陷入睡眠之前，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况且，他已经不能停止，向前，只有向前。

前进，已经到了这一步，必须把最后的事情做完；前进，只差临门一脚了，所求的就是破后而立；前进，既然心怀不满，就不择手段追求一个交代！

梁冀不知道，在他的桌子旁，有一个现在谁都看不到的幽灵女孩，双手捂脸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