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昭走了,烟消云散,世界上彻底没了这个人。梁冀在原地站了良久,悲痛也许还谈不上,只是心中有种空荡荡的感觉而已,耳边少了一些吵闹的杂音。
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颇有些不真实感,之前让人焦头烂额的诅咒事件就这么结束了?
仔细想想,一个多月的时间,认识了新朋友,在校运会上出了风头,在学习上也有所进取,如此看来,这对自己而言不像是诅咒,反倒是祝福才对吧。
至于竺昭,如果能早些遇到,应当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也可以挽救她。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早日转世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梁冀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道。
梁冀回到家后,将那柄钥匙用绳挂在脖子上,坐在桌子上扭开台灯。头顶上书架摆放的整整齐齐,竺昭从最开始看的《龙族》系列到今天早上刚读完的《芙蓉国》,水平良莠不齐,类型五花八门,却全都仔细的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周末是抽空去她家一趟,看看能否帮到伯父伯母,中年丧女的打击恐怕不亚于五雷轰顶。并且学校里的传闻也得澄清,我用事实证明了,哪有什么诅咒,全都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最后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好歹她曾经存在过。”梁冀思量到,思维井井有条。
他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对于在意的事情只要已经尽力而为,便不会因为结果而耿耿于怀。
午间休息时间,水高食堂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我真没啥事,既没有抑郁寡欢,更不缺胳膊少腿。”梁冀轻轻抿了一口柳橙汁,对身旁的同学淡笑道。
同桌之人将信将疑,他们还等着看所谓诅咒的热闹呢,但是梁冀淡定自若的精气神确实不似作假的。
陆鹄忍不住点了点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嚷嚷:“不会真有人把都市传说当真!有些家伙很过分,同学出了意外你们很开心,又或者开死者的玩笑能满足你们的八卦欲?这样做的话,和吃人血馒头的还有什么区别?”
这话声音可不小,攻击范围也大,旁边几桌不少同学都回过头,有的一副看热闹的眼光,有几个干脆直接怒目相向。
梁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心中颇有些不解:陆鹄两次对于同学们的传说都明显表现出来抵触,上一次可以理解为他在宽慰自己,那这次呢?
已经证明了自己没事,他仍然不惜去开罪这些喜欢传流言风语的家伙。不排除陆鹄就是单纯讨厌这些长舌妇,也可能他认识竺昭。
想到这里,梁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竺昭,也没有尝试过去了解。两个人的交流更多是文学和学习,充其量谈一些家里的事,或者吐槽一下学校,很少涉及人际网方面。
也许因为心情怅然,梁冀又简单吃了两口,便离开了餐厅。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他漫步在空荡的校园中,树头枝叶繁茂,青翠欲滴。
其实到了现在,梁冀仍然难以想象,竺昭会因为一次月考的失利而轻生,那女孩是活泼开朗而理智的。这么久的相处,自己能看出她确实注重成绩,可是更多时候却是凭借乐趣在学习。
正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搂住梁冀,同时带来爽朗的笑声:“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之前给你讲传说,不过是一些流言风语。”
是黄晨。这家伙成绩中等,外貌也平平无奇,要说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消息特别灵通,简直是班上的小包打听。
梁冀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轻轻点头。对方这个时候来,应该是想从自己这里套点话,比如说如何在一两天内找到逃避诅咒的方式之类。
“梁冀,你真了不得。之前考第一的家伙们疑神疑鬼的,没问题也给吓出病来,只有你脑子灵,照我看就算真的有鬼魂,也奈何不了你。”果不其然,黄晨先是一通恭维奉承。
梁冀顺着对方的话头道:“没什么,我觉得就算有鬼魂,也没必要为难自己的校友,大家可能也是被吓到了,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思虑过度。”
听到梁冀说起鬼魂,黄晨便摆出一副神棍的模样,先是察察切切,又把声音压的很低:“这说不准,那竺昭啊,虽说在成绩方面无懈可击,但私底下却是个浪蹄子,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怪哦。”
听到这等形容,梁冀几乎下意识的眉头拧成一个倒八,却装出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哦豁,何以见得?那家伙我不熟,莫非她的私生活很混乱?”
“都讲了说不准啊,人家在学校里倒是没有走的很近的男生。不过据说在外面,经常被人目睹出入酒店,甚至跟一堆男的!”
听完这段话,梁冀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呱噪,也不管他还想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己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却不知到了这个田地。老话都说了人死为大,如果说诅咒还算是有迹可循,这等人身攻击就完全是泼脏水了,要说没有人推波助澜,他可不信。
陆鹄或许知道些什么,可梁冀却不好直接开口询问,毕竟对方可能认识竺昭,难道去和他说是你朋友的灵魂告诉我的。
按照在学校登记的地址,梁冀坐了三站的公交,离开繁华的市中心,找到了胸前钥匙能打开的,现在只属于自己的那扇门。
那是一栋老式民宅的二层,楼道阴暗而潮湿,不时有蟑螂爬过,天花板上昏黄的吊灯忽明忽暗,发霉的墙壁腻子粉已经掉光,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就这样的环境,一个月的房租仍不可能低于1000。
苔城居,大不易。
把手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门的两侧挂着枯萎破败的艾草和茱萸。显然,长期没有人出入了。梁冀有些意外,竺昭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但就算如此,做父母的甚至不来帮自己的女儿捡敛遗物?梁冀心中怀疑更甚,总感觉有条若隐若现的线索被自己抓住了一端,但大部分却仍然云烟雾罩。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榛果味儿。里面的风格倒是与外头截然相反:窗明几净,自玄关处始铺着米黄色的地毯,摆放整齐的桌椅,圈出重要日期的二次元风格挂历,三个玻璃橱窗的大书柜,黑白猫爪图案的时钟,笔筒旁黄白相间的基拉祈玩偶。
整体给人的感觉是简约而又温馨。
梁冀在竺昭在书桌前坐下,几乎没什么课外书,可这上面教辅资料的量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信手翻开,几乎每一本都细心用红黑双色的水性笔做了批注。
这里充满了她的足迹,就仿佛那个女孩子仍然坐在书桌前,轻轻一笑后,腼腆而兴奋的站起身招待同学来自己家玩耍。
书桌的抽屉里躺着一部颇为落后的智能机,还有女孩子喜欢的手账本、发夹、古装的簪子之类的小玩意。
桌上一盆有些蔫巴的多肉植物,这玩意耐旱,但也架不住几个月滴水不沾。
“我替你养着吧。”梁冀将盆栽捧起,这才注意到,放在植物后面的一个玻璃小瓶子。
两个指节长的小瓶子,上面是复古的软木塞,没有任何多余的标注或装饰,里面则是半瓶的白色圆形药片。
梁冀用两指捏了一片,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并不是什么常见的药,具体成分也并非肉眼可析。
简单拿工具把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这样看上去就仿佛主人仍住在里面,不知何时会在桌上托着脸颊,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梁冀抹去额头的汗渍,选了几本合用的教辅书夹在腋下,又捧住多肉盆栽,这些价值都不高,拿回去权当留个纪念。
就在掩上门准备最后和这里告别之前,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折返回去,将那不起眼的玻璃瓶子放在了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