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楼向园,门前藤蔓秋千上没有熟悉的人影,但秋千上还放着一本读过的《飞鸟集》。
晨曦微洒,常绿的藤蔓并没有因为秋天的到来而枯黄,新芽零零散散爬在枝条上,和四周的花草相比,反而衬出了它张扬的生命力。
陆秉凛把以前的监控都翻来看过好几遍,现在他也算是对她有些了解了。
宋星仰在楼向园里的一天,平淡无奇,可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个人,骨子里却带着一般人不常有的气质。
宋星仰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坐在这个秋千上。
听陈姨说,这个秋千原本建在后花园里的,那边风景独好。
但宋星仰觉得在后花园不能及时知道他回来的消息,所以把秋千移到了门前。
秋千是露天设计,但被包裹在升降的小屋子内,所以她不论春风和煦还是夏日炎炎,都可以坐在秋千上,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等他回来。
陆秉凛从来不知道,原来家里还有人在日日盼着她回来。
因为她不像别人家妻子那样,会一遍遍催促丈夫回家。她只是偶尔会委婉地提上一句,而他每次要么是敷衍了事,要么是直接无视。
没有人招惹她时,她一向不愠不火,就捧着一本书度过一整天,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都可以。
原来她也不是一直那么嚣张跋扈,也不是一直都会戴着温婉得体的面具,真正的她也可以淡漠似水,作一个世外仙人。
秋千架起小房子监控就看不到了,听陈姨说,“少夫人最喜欢一个人在里面听雨。”
什么雨呢?
春天的细雨,夏日的暴雨……不分时节,不看柔凶。
听说她听雨的时候喜欢把头靠在藤蔓边上,轻轻地荡着秋千,悠哉悠哉地闭上眼睛,像是在用心聆听一场盛宴。
陆秉凛拿起《飞鸟集》,翻开夹着绿叶标本书签的那一页:Donotseatyourloveuponaprecipicebecauseitishigh.(不要因为峭壁是高的,便让你的爱情坐在峭壁上。)
印刷体英文旁边写着两个瘦金体的字——阿凛。
陆秉凛的手微微手紧,把书捡起来抱在怀里,坐在秋千旁边的凳子上,幻想着他的妻子坐在上面等他回家。
陆秉凛这辈子都想象不到,原来自己也曾在一个人眼中如此重要。
陈姨刚操作机器把楼里的灰尘清扫一遍,听到汽车声音又急匆匆下楼,看到自家少爷一脸伤情地坐在秋千旁,不敢上前打扰,又默默退下。
在她离开后的日子,陆秉凛终于把偌大的楼向园走过几遍——看过花园的小草,听过假山的溪流,坐过湖里的长亭,也闻过果园的树香。
……
楼向园建得太大了,他单是走完一圈都得费好几天的时间,那宋星仰是怎么打理的呢?
他听说——也只能听说。
宋星仰有一套治理楼向园的方案,一直都有在实施,又是现代机械化管理,所以即使面积庞大,结构复杂,一个人管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换句话来说就是,就算是让陆秉凛来管理这个园子,他也没有把握能做到宋星仰这个程度——精细到一花一草。
一个人顶了好几套机构系统。
他也听朋友提起过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可真的去看过那些景色之后,其实并没有传播者说的那样令人流连忘返。
可是楼向园不一样,它有那个令人沦陷的能力——像一个世外桃源,不染污秽纷争。
终于他也理解了为什么宋星仰当初会留在老村那里不愿回来。其实她是有那个能力回来的,他知道,不认识路,没有交通,没有设备……不过都是她的一个借口。
她是向往自由的。楼向园再美,它也像一个为金丝雀打造的鸟笼,用在宋星仰这种狂傲性子的人身上定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她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笼断鸟疯。
所以她回来之后沉寂几天。她不是忽然有一天在沉默中爆发,而是蓄谋已久的,才砸了楼向园的主楼区。
是他疏忽了。
又是那个误区:总以为宋星仰会永远跟在自己身后,不离不弃。
怎么可能不离不弃?
十年已经是她的上限,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她想给自己的放弃找一个适当的理由。
宋星仰已经算是有耐心的一个,但凡换个其他人,怎么可能十年如一日地无条件爱着一个明知没有结果的人?
怎么曾经温馨的家园,如今变成他一个人的了呢?
——————
私人医院内,整个医院看似正常运作,实则全部的人力物力都在给VIP病房的那位随时待命。
全员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生怕得罪了上头的人,一不小心就尸骨无存。
这一层的走廊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男一女隔开伫立在隔离病房外。
“什么时候能醒?”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问道,眼睛定在隔离玻璃里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脑部神经大幅度受损。少则一年,多则……”凌晓儿顿了顿,鼻头一酸,继续说道,“一辈子。”
“嗯。”
他的声音、神态和动作永远都像他身上穿的黑西装一样,呆板严肃。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善表达,也可能是因为他原本心就是冷的,即使隔离玻璃后躺着的就是自己平生最要好的人,她命悬一线,他也可以从容淡定。
不是他不在乎,只是他不会去用任何一种方式去表达他的心情,或是焦急,或是忧虑……在他面前都化作平静。
“檀溪。”凌晓儿也注视着全身插满管子的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一再强调,毕竟她也觉得自己的话是恶毒的,不可原谅的,“如果主儿再也醒不过来,你会伤心吗?”
檀溪没有作答,视线依旧黏在里面的人身上。
良久,凌晓儿又开口,态度虔诚,“对不起,我不该作这个假设,也不该问这个问题。”
毕竟宋星仰如果再也醒不过来,不仅对檀溪来说是个噩耗,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从十岁就开始跟着宋星仰,组织给她的任务是保护宋星仰。
可是十多年来,她不仅受宋星仰的保护,还享受着宋星仰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
宋星仰给她的,远不止这些——是弥补她残缺的童年,是涂画她朝气的青春,也是扫除她大多的烦恼。
从最初的带着任务,到后来的全心全意跟随,是宋星仰给了一个冷血杀手一个温暖的房间。
凌晓儿从小就没有亲人,她的童年是血腥曼布的训练场,因为出色的能力,一路过关斩将,才成为宋星仰的专属护卫。
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这是宋星仰教她的。和训练场不同,训练场最忌讳的就是“软”,但十多年了,当年的雇主已经不在,而她也真正学会了“软”。
这个“软”是心底的柔软,不是骨子里的懦弱。
在凌晓儿眼里,宋星仰是无人能敌的,一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如果此时凌晓儿的注意力分一点在檀溪身上,她就会震惊,这个一向呆板的人竟然会微张开口,颤抖着唇。
檀溪的嘴型似乎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会。”
一个字用力他极大的力气,不懂什么叫情爱,习惯于循规蹈矩,一生都栽在组织的工作里。
他会的,因为宋星仰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可若天不生星仰,檀溪会一辈子待在长夜里。
宋星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星光灿烂,万人敬仰。
无边漫长的黑夜有繁星的陪伴,就不算难熬;短暂有限的人生有星仰的到来,就不会遗憾。
——————
陆秉凛丢下手头的工作,动用全部的势力去找她,而她却像人间蒸发似的,连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
七十九天过去,仍旧是杳无音信。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宋星仰是不是真的丢下他了?
“少主……”陆音踏着皮鞋的急促脚步声跟着他的声音快速靠近。
“嘭!”
陆秉凛往墙上扔了一个空红酒瓶,白墙被砸出好几条小裂纹,“你他妈的,吵毛啊!”
地上还摆着很多不同品种的名酒空瓶,地下室酒窖后来又收集来的好酒被他挥霍了几天,一扫而空。
“怎么?蜘蛛网回消息了?”
陆音跑到他面前,半跪下来,无奈摇头,“被蜘蛛网拒绝一次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
因为要找宋星仰,茫茫人海,就算陆秉凛再有钱,终究是没有足够的权势,没法儿在国际各路上畅通无阻。
于是他们就去找了国际上最厉害的暗网组织——蜘蛛网。那个地方非黑非白,他们拥有一个世界上最机密的信息系统,想要的信息在系统里应有尽有。
听说,还没有什么事能逃过蜘蛛网的信息系统。
大到一个国家机密,小到街头鸡毛蒜皮的争吵,只要能协商好条件,就可以进行交易。
可是蜘蛛网的头儿很奇怪。
一开始陆秉凛他们给的价钱就很高,但对方连给他们阐述来由的机会都没给,就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