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看向客厅。棕色的瞳孔此刻结了霜，神情不再散漫。羽翼般的睫毛像一根根刺，要连皮带肉扎到人心里。
“你说谁怎么生的？”很平静的语气，却让人觉得生冷。
李君穿着睡衣坐在客厅里。四十多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好，依旧风韵犹存。说不上是大美人，倒是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一副初恋长相。只不过岁月不饶人，细看，脸上的皱纹已经愈发嚣张。
整体上看，许茼的模样倒是继承了她八分。不惊艳，却是耐看的。加上学的是画画，倒是多了一种艺术气质。
李君被那冷硬的眼神唬了唬，稍稍定定神。想找回场子，站起来直视许炽。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生下来又教不好，留在这儿只顾着祸害人了。”口气轻蔑。
许炽站在楼梯上盯着她，突然扬起嘴笑了。眼下的血痣是猩红的，像极了嗜血的蛇信子。
“等你真正进了许家的门再说吧，”她停了下，悠悠道：“许夫人。”
李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直勾勾地盯着许炽，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许炽挑着眉，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着调，说出口的话乖张又轻佻。
“当然，最近闲得很。我倒不介意和记者聊聊家常。比如许夫人是怎么小三上位的，到现在都还没正名。”
外界只知道李君是许明哲的初恋情人，说是在许炽母亲去世后，和许父旧情复燃，才嫁进许家。奇怪的就是，他们两人还有个比许炽大两年的亲生女儿。因此，外界对此众说纷纭。
可奈何许家是大门户，外人难免忌惮权势，许家更没有向外透露家事的想法。到现在，外界虽然仍感困惑，但也不敢过多讨论。
外界都只传李君和许明哲是对苦命鸳鸯，李君怀有身孕却因门第不符而嫁与他人，许家二公子不得不家族联姻娶了林家小姐林清苑。可林家小姐福薄早逝，这才又成全了李君和许明哲。
这是外界口口相传的版本，至于这其中的实情，知晓的人并不多。
并且就算知晓，也不敢到处宣扬豪门是非。
许炽的话硬生生戳到了李君的痛处。如果眼神能杀人，许炽敢肯定，她现在已经被李君剁成肉泥了。
不过，她是不怕的。
李君愤恨地瞪着眼，哼笑一声，“我和你父亲可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现在大家都只当是你那短命母亲横刀夺爱，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说些什么，又有谁信呢？”
“你别提我母亲！”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陈妈欲言又止地站着，却不敢吭声。
许茼还低着头喝汤，神情清冷，觉得这大概是她喝得最久的一碗汤了。
她明明是这场争吵的旁观者，却偏偏不是局外人。
她抬头看了眼许炽，只有这个时候，许炽身上的漫不经心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炽握紧拳头，极力隐忍着。可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无一不在表明，由内到外，从她的肉体到灵魂都是恨的。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膨胀，却任由愤恨吞噬。
像是没见过这么狂躁的许炽，李君被吼得愣住了。
“如果你的嘴巴再这么脏，我们可以试试，会不会有人信我。放心，我可不管什么‘家丑不外扬’。”
这是许炽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她瞥一眼坐在餐厅里沉默不语的许茼，觉得很讽刺。
路过二楼的一扇香檀木两扇门时，她停了下来。
淡淡的佛香穿过紧闭的门，窜入她的鼻腔，在她的五脏六腑间游荡，像是在抚平她心头的烈火与焦躁。
许炽闭上眼，想到了佛门里的“炉香赞”。
香支一燃，令法界众生皆得法益。香是佛的信使，将佛的讯息传给每一个有情众生，令其闻法得利、离苦得乐。
佛香亦是人之心香。佛说，慈悲的人，内心缓缓生香。
许炽睁开眼，棕瞳平静如古井。
慈悲不得法门。而她，肉体尚存，内心空寂，灵魂腐烂。
许茼是看到了的。许炽上楼前看她的那一眼，明明眼神毫无感情，可是灵魂却充满恨意。
李君倒是被吓住了，她是害怕的。外界不知道内情，但有人总是知道的。要是许炽真地不管不顾说了出去，她被圈里的人看轻不说，许家族谱更是没机会进了。
因为许炽母亲的事情，许老爷子在世时便表明，就算许明哲和李君结婚，她和许茼也永远别想进许家族谱。族谱是许家这些大家族的身份认证，若是不能进族谱，就算领了结婚证，也是不被家族认可的。许老爷子去世的也早，外界倒是不知道李君和许茼没进许家族谱。
等到楼梯的身影消失不见，李君才回过神来，语气恶狠狠地喃喃道：“这扫把星倒是翅膀硬了！以为长大了就能对付我了？想得倒是挺美！”
许茼看向李君，她从不参与李母对许炽的针对，却又感觉自己无时无刻都处于这场战争的暴风眼。
李君转头对上许茼的眼，眼神一下子软了许多，语气也放缓了，“茼茼，你呀，没事就多去大伯父家走动走动。再怎么说，你也是他侄女，多在他眼前晃晃，他就记着心疼咱们了。到时候，他自然就松口让我们进族谱了。”
许老爷子去世后，那一代的长辈也没了。族谱便交于下一代的许家长子许明远掌管，但由于许老爷子生前的嘱咐，许明远始终没让她们进族谱。
“我不在乎这些。”
许茼站起身来，转头就要上楼，她听烦了李君这些唠叨。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许炽就不恨你吗？她恨不得把我们娘俩赶出许家，你不明白？”李君看着许茼，觉得自己的女儿真是榆木脑袋，什么东西都不会争取。
许茼滞了滞，便一言不发地上楼回房。
她真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吗？
是的，她什么都没做，所以她没有错。
许茼一如既往地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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